刘翠婵 | 枫行杨家溪
杨家溪的脸上如果有酒窝,一个是春的枫林,另一个就是秋的枫林了。
枫,是树中的狐,安静时无声无息,狂野时燃情似火。一路走来,到此嗅到了心仪的气息,立马打住。一万多只狐啊,在这里纵情,把杨家溪畔的寂寂山野,营造成了江南最大的一片纯枫香林。
春天,是枫最安静的时候。微雨中的枫,粉绿的袖子,从高高的枝上轻缈缈地搭下来,你在袖子间穿来绕去,她就水水地摩挲着你的脸颊。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春天的微雨中走进这一片枫林,我因此可以放纵对枫的亲昵。薄翠笼在枫身上,微雨恰到好处地梳洗着,淡淡的烟霭撩拨着每一棵枫的神经。
在这里,枫很孤绝,拒绝所有别的树进入。低矮的灌木,温顺地匍匐着;朴实的野花,悄无声息地开着;各样的草,低眉敛首地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儿,蹑手蹑脚地把蕊藏在别的草叶下,整个花期都不敢招摇,生怕不小心弄出的声响打碎了宁静,而被枫驱逐出去。只有石蒜花,大胆地盛开在枫林中,红艳欲滴,硕大的花瓣,微微卷曲,象伸出的手,试图抓住什么。后来才偶然得知,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彼岸花”,静谧的春日里,她和枫一起酝酿着对彼岸的幻想。枫是知道的,所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一任她恣意地怒放心事。
到秋,枫开始雀跃。渐红的叶,是无数狐魅的眼,闪烁在秋的深处。秋的意兴被挑起,燃烧,成了共同的心愿,成了一场盛大的演出。山野是舞台,远山是背景,天空是大幕,鸟鸣是音响。草和野花们终于可以挺挺腰身了,无所顾忌地伸长脖子仰望。枫,悄悄在林间铺开一段段红绸,或黄绸,含羞捂住了它们东张西望的眼睛。只有彼岸花,不知何时跌落在来路上,没有到达她日思夜想的秋的现场。
秋的阳光,穿过枫,我听到了燃烧的声音,轻轻的耳语,隐藏的深情。枫细碎的狐步,踢哒作响,从空中旋转而下,热烈地泊在秋的中央。天空,是十全十美地蓝;远山,是十全十美地俊朗;枫,在十全十美地绽放狂热的爱恋。柔情如红霞,汹涌在枫的心头;激情似烈焰,跃动在枫的舞步里。我用眼神与她共舞,我隐约看到了她轻舞里的疲惫,凋零中的痛彻心扉,告别前的孤注一掷。
在尽头,枫接受了秋最后一次瞩目。卸下盛装,枫沉静地躺下,在山野,把自己躺成一条红河,一条无法再澎湃的憔悴的红河。
所有事物都静默了,也许是被这一截如火如荼的时光迷醉了,也许是被这样使性的枫的舞蹈迷醉了。一切都将结束,剩下的就是收藏了。是应该收藏一个真正的秋天的,一个有枫的秋天。就象收藏一道今生再也无缘重逢的目光,一个永远不会转过身来的温暖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