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德明:【寻路】

寻  路

作者:王德明

上了中学以后,我的学问大增。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为了让人们一眼就能看见我的学问,特意在上衣口袋儿里别上了三支钢笔,虽然我知道只有一支是好使的,但对于外人来说,他们看到的却是我的满“兜”经纶。

正值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荼,金训华成为时代的楷模,也是我的偶像。像不像作比成样,我按照金训华的头型设计了一个一边倒的学生式,以拿捏好我时代青年的气质。

姐姐是一个勤俭的人,用一些来自于左邻右舍的烂毛线给我织了一个围脖,恰恰是因为来源复杂,围脖表现出了淡淡的暗影。正如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那样,事物在一定的条件下会相互转化,破烂与贫穷有时也宠幸一个内心里挣扎的人。为了区别其他人的风采,我始终按照鲁迅画像的样子把自己围成一个“五四”型。

光有样子是不行的,表面上的东西并不能让你的内心有底气。好在,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学问已不再是人们追求的梦想。学习的课程也主要都是一些农业知识或会计,先是龙江教程,后来又改成天津教材了。知识就像一双红舞鞋,总是在人生的舞台上跳来跳去,最后落在“两报一刊”的节奏上。

农业知识不用上课,只要到地里干活就可以。毛主席的八字宪法:“土、肥、水、种、密、保、管、耕”,我已烂熟于心,重在实际操作。从小在农村长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农村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只要不到学校上课,我们天天都在和庄稼打交道。种地、铲地、收割,一年四季农活儿不断,还需要学什么。

回到课堂就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我开始怀疑这个运动是村里的一个诡计,总是让我们到田里劳动,又不给工分,完全是一种盘剥。当然,我们也在这种盘剥中渐渐地长大。

秋天,天还燥热着。村里的鹿跑丢了,大队核算员跑到地里来,找到我们的老师说,让我们班去团结公社找鹿,村里安排了一个拖拉机送我们去。

拖拉机要走东山脚下的电道。

电道向北通向县里,向南通向公社,过了公社再向南通向省里。电道是用一些泥土砂石铺就的,偶尔有电车在上面奔跑。在我们农村人的眼里,一直都管汽车叫电车。那时候的运输能力还不十分发达,电道上只是偶尔才会有电车通过的。

“大解放”是当时最常见的电车,绿色的棚靠绿色的车厢,颠簸着在路上扭来扭去的,画面很性感,样子很嚣张。“大解放”是专门用来拉物资的,只有村里的供销社才有可能有物资。货物从东西到物资是一种地位的升华,货物还是原来的货物,但档次却不一样了。老百姓只配有东西,因此不可能用“大解放”来拉。“大解放”跑起来总是风驰电掣的,每小时能跑五十多公里。一有“大解放”来,孩子们就会跟在后面追,喜欢“大解放”放出来的屁味儿。“大解放”的驾驶楼儿里坐着戴墨镜的司机,他们都穿着大皮鞋,戴着白手套,就像《侦察兵》里的郭参谋,精神得很呐,听说都是公家人。

电道上跑的另一种电车是“票车”,它是从县城开来的,经过大队,再到公社,最后回到县里去。“票车”上坐着的人,有的要去公社,有的要去县里,有的要去省里,他们都是一些有头有脸儿的人。买票是要花现钞,村里的老百姓是不会坐“票车”的,一天的工分还买不来一张车票,谁会那样败家呢。

跑得最少的是“蛤蟆车”,现在叫吉普,草绿色的,像一个小青蛙。跑得少也就说明坐车的人少,那里头坐着的都是一些高级人物,至少都是县上的大官。那个时候的高级人物都是经受过许多磨难的,不是被别人打倒就是要打倒别人。前不久,就有一大批高级人物来到我们村,是来拉练的,到东山边子上去打靶,男男女女都穿得像敌后武工队的样子。头头脑脑儿的都挎着匣子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挎真枪的。尽管不久就传出一些故事,说一些大干部借这次拉练之机把女人拉到了自己的屋里,但他们的英姿飒爽仍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这些高级人物就经常来村里指导农业生产,许多人还跟村里的干部铁的很,听说村里的鹿场就经常接待他们的指导。鹿胎膏、鹿心血都是好东西,县革委渣主任的阳痿就是在鹿场治好的,他们和村里的领导关系好着呢。也有不是县领导坐小“蛤蟆车”的,那只能是在朝鲜电影里见过,就是那个《看不见的战线》里的马国哲少校,据说是一个科级干部。当一台小“蛤蟆车”在路上抛锚时,我曾特意走上前去看过,里边的椅子上都包裹着毛线椅套儿,宽大舒适。

电道上,拖拉机慢条斯理的踱着步子。

不远处,公社的轮廓就颠簸着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了。深秋的地里,庄稼都已收获干净,昏黄的田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荣。

拖拉机,前面两个小轮子,后面两个大轮子,走起路来就像T台上的模特,挺着个大屁股很风骚。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拖拉机不足挂齿,但在那个年代,宣传画上现代化乡村的特征就是拖拉机。

老师领着我们,坐在拖拉机上直奔公社。村领导也跟我们在一起。路上,村领导还把同学们请到他的老家,看望了他的父母。其实,我们只是白跑一趟,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村领导的孩子说,鹿并没有丢,而是被小“蛤蟆车”拉走了。让大家一起去找一下是大队领导的一种文韬武略,是为了让大队会计“下账”。但是不管怎么说,这让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同一条电道,电车能走,拖拉机能走,我也能走。同一只鹿,村里养着来增加收入,也为我提供了一次旅行的机会。因为鹿,一些县上的大人物经常来村里检查工作,大队干部到县里办事也顺利了许多,我们村的一些人还和县上的大人物攀上了亲。毛主席说:“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田间课堂属于学农,攀龙附凤属于兼学别样,知识的一半是见识。

第一次坐拖拉机走上电道,仿佛有了一种象征性的意味。对于那次找鹿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总是在找没找到的问题上恍惚着、纠结着。

路,找到了吗。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王德明,哈尔滨市人。喜欢阅读,热爱文学,偶有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推 荐 阅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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