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上忆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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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古代文人雅集(七)
范成英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摘自王勃《滕王阁序》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时间一晃便到了公元675年的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洪州城里的万千男女佩戴茱萸、携带干粮,扶老携幼前往西山紫霄峰,按照当地登高、赏菊、吃枣糕的传统习俗,他们要在山上住一晚。西山是萧史与弄玉“吹箫引凤”典故的演绎地。山上的万木葱郁都源于“吹箫引凤”,花木种籽都是凤凰用嘴衔来的。人们在缅怀历史的同时,也各自在自己心里幻想和编排着他们的神话故事。
这天,洪州都督阎伯屿没有按往年习俗上山,因为今年新翻修了洪州地标建筑滕王阁,他要借竣工之际在滕王阁宴请宾客、举办赞美滕王阁的文人雅集。被邀请的当然大多都是名人雅士、当朝权贵和亲朋好友,诸如孟姓学士、王姓将军及自己的乘龙快婿等等。另外,去交趾探父、路过洪州的青年才俊王勃也在被邀之列,其实,这天宴请的嘉宾中最应该邀请的是滕王阁的缔造者—滕王李元婴,只可惜,我们的滕王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当年的他在哪里云游。
滕王阁是洪州的吉祥风水建筑,当地古谣云“藤断葫芦剪,塔圮豫章残”。藤指滕王阁,塔指绳金塔,葫芦则指藏宝之地,豫章即洪州。古谣的意思即是:如果滕王阁和绳金塔倒塌,豫章城里的人才和财富都会流失,城市亦将败落。因而,滕王阁是豫章聚集天地之灵气、吸取日月之精华的“文笔峰”,因座落赣水之滨,被古人称为“水笔”。当地人如若求财就去万寿宫,如若求福必去滕王阁。
滕王阁位于赣江东岸、南昌东湖区榕门路仿古街58号。南北长140米、东西宽80米、主体建筑高达57.5米、建筑面积13000平方米,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另为黄鹤楼、岳阳楼)。上部结构明三暗七、下部为象征古城墙的台座,台座高12米。上部外三层为带回廊的仿宋建筑,内七层分明三暗三和一阁楼。鸱吻为仿宋特制、高3.5米,勾头为“滕阁秋风”四纂字,特制瓦当、滴水为“落霞与孤鹜”图案。台座下有南北相通的两大瓢形湖,北湖上有九曲风雨桥,整座建筑飞檐斗拱、朱栏玉砌、金碧辉煌。
高12米的台座分两级,一级高台的南北两翼各有一座碧瓦长廊双檐亭台,亭台向东的墙壁上镶嵌着五块石碑,正中的长卷式石碑是由八块汉白玉横拼而成,约长10米、高1米,外围以玛瑙红大理石镶边,石碑上的碑文为今人隶书韩愈的《新修滕王阁记》。
附《新修滕王阁记》节选:
江南多临观之美,
而滕王阁独为第一,
有瑰伟绝特之称
……
从一级高台拾级而上便是二级高台(二级高台象征城墙)。由高台登阁共三处入口,正东经抱厦入阁,门前红柱上是毛泽东亲笔书写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楹联,抱厦前还有青铜铸造的“八怪”宝鼎,鼎座为2.5米高的汉白玉,下部三足、上部则是一座尖顶园亭式的鼎盖。主阁内部梁枋的彩画均以宋式彩画中的“碾玉装”为主调,辅以“五彩遍装”和“解绿结华装”。南北两面则由高低廊入阁。
步入一层大厅,扑面而来的是一幅汉白玉《时来风送滕王阁》浮雕,浮雕内容取材于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名篇《马当神风送滕王阁》的故事,画面中的王勃英姿潇洒、昂立船头,四周波涛浪涌,往右则是他挥毫书写滕王阁序。整幅浮雕均采用蒙太奇手法、将不同时代的人与物集合在一起,栩栩如生。浮雕还饰有编钟、编磬。一层廊檐下有四块横匾,正东为怀素狂草的“瑰伟绝特”九龙匾,正西临江为苏轼与王羲之合书的“下临无地”匾,南北高低廊分别为“襟江”、“滞湖”二匾。西厅的西梁枋挂有“西江第一楼”金匾。
二层正厅的墙壁上是大型陶瓷壁画《人杰图》,图中有先秦至明朝的八十位江西名人雅士,如王安石、文天祥、黄庭坚、欧阳修、曾巩等。壁画长20米、高2.55米。三层回廊环绕,中厅壁画《临川梦》取材于汤显祖在滕王阁排演数十场的《牡丹亭》,西厅东墙则为《唐伎舞乐》铜浮雕。四层北厅墙壁是壁画《地灵图》,该图展示了江西自然风光,从南往北依次为:梅关、龟峰、三清山、龙虎山、井岗山、庐山、鄱阳湖和石钟山等。
五层也回廊环绕,东厅墙壁为拷贝苏轼手书《滕王阁序》黄铜手工镌刻,面积约10平方米。西厅为滕王李元婴《百蝶百花图》磨漆画。另有神话故事《吹箫引凤图》和临摹五代的《西山待渡图》两幅陶瓷壁画。廊檐正东为“东引瓯越”、正西为“西控蛮荆”、南为“南溟迥深”、北为“北辰高远”四块金匾。六层为滕王阁最高游览层,在南、北、东三面墙壁上有大唐舞乐的唐三彩壁画,有多达152枚雕刻“滕王阁序”四个字的印章长卷,有仿古戏台,戏台上轮番上演古装戏。东西重檐之间高悬拷贝苏东坡手书“滕王阁”金匾各一块。
在滕王阁正门广场两旁还有双廊四亭建筑物,分别为“腾蛟”“起凤”“紫电”“青霜”,亭名取自《滕王阁序》。北长廊为滕王阁诗书集锦,历代名家的文采均展示在硕大的青石碑上。滕王阁内元、明、清三代佳作纷呈,诗文书画约有1360多幅。如王安石、欧阳修、杜牧、白居易、曾巩、苏轼及康熙皇帝等均在此留有遗存,另有水墨画《滕王阁宴会图》和《 落霞与孤鹜图》各一幅。
滕王阁自滕王李元婴公元653年始建,千百年来多次毁于战乱和大火,重修达二十九次之多。
附滕王阁部分重修年份
公元675年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修
848年江西观察使重修
1108年洪州知府范垣重修
1294年重修
1526年重修
1616年左布政使重修
1648年清军围攻南昌
滕王阁毁于战火
1654年江西巡抚重修
……
不过,历代重修滕王阁的图纸清样均有遗存
现今的滕王阁是仿宋建筑风格,因为唐宋建筑本就一脉相承。1942年,古建大师梁思成偕其弟子莫宗江根据“天籁阁”旧藏宋画绘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阁计划草图》,第29次重建之时,建筑师们正是以此为据设计了这座仿宋楼阁。1983年10月1日举行奠基大典、1985年重阳节动工、1989年重阳节胜利建成。
公元675年的重阳节这天,新修的滕王阁迎来了东道主阎伯屿邀请的朝野权贵和翰林子墨,客人们身着华丽、举止优雅、谈吐引经据典却又妙趣横生,在座的唯有远道而来的王勃安安静静,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得意溢于言表的阎都督周旋于酒桌之间,礼节性的与客人们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之后,阎都督突然提出让众人为新修的滕王阁留言作序、点墨留香,诗词歌赋均可、不拘一格。
“高山仰止何所限,字字香生翰墨筵”。在座的都是文人高士,谁不想在滕王阁上挥毫泼墨留下自己的手迹、那怕是只言片语。可是…?这阎都督藏得也太深了,事前竟然没有透露半点风声,这临场发挥、即兴作序,还真的被难住了。客人们面面相觑、措手无策、表情十分尴尬(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是想把出彩的机会留给都督的女婿)。都督府的书童才不管这些,他将盛满文房四宝的托盘挨个奉送。然而,眼看一圈快转完了仍然没有谁接。此刻阎伯屿的心里美滋滋的,至于是否有人背后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重要吗。
谁承想,当书童将纸笔奉送到最后一位客人时,画风突然反转了:坐在角落最后的那位客人是生面孔王勃。都督以为王勃也与所有的客人一样,会谦恭、会推辞。按理说他也应该推辞,因为他初来乍到,且又是短暂逗留,根本不知道洪州官场的水有多深,更不知道在座的达官贵人学问有多高。然而,人与人的思想不在一个维度,想法也会大相径庭。王勃一则不懂阎都督的良苦用心,二则从内心感激都督的盛情款待,三则也想借景抒情,抒发自己心底的郁郁寡欢。于是他双手接过书童的托盘,谦卑的说:“不才探父路过贵地,有幸赴都督盛宴,不胜感激。都督盛情难却,不才只好斗胆试笔,尚望都督和诸位前辈不吝赐教。”说完后他也不看众人的脸色反应,立即提笔行文。
那一刻,阎伯屿差点气晕,万没想到朝野闻名的大才子王勃竟然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他窝着一肚子火却又不便发作,原以为借滕王阁宴客之机让女婿大展经纶,赢得众人击节称叹,为日后金鱼袋银鼠衣的青云仕途奠定基础。为此翁婿俩曾再三切磋、打好腹稿,只等今天的天赐良机一举成名。谁知事与愿违,半路冒出这么个懵懂无知,真是大煞风景。阎伯屿窝火、无奈,只好借口更衣走了出去。不过他不死心,吩咐书童随时传抄王勃的文字给他。他不相信王勃有多高的学问和多深的城府,他要耐着性子等待、观望、审时度势,希望情势逆转、希望王勃的才华只不过是个美丽传说。
果不其然,当书童传来王勃《滕王阁序》“豫章故乡,洪都新府”的开篇两句时,都督笑了:原来也是老生常谈、毫无新意。他不屑一顾,干脆放下心来凭栏赏景。此时楼阁内的王勃正龙飞凤舞、笔下生花,楼阁外的都督却冷眼向洋看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书童越来越频繁传出王勃的文章片断,阎都督脸上的表情也在阴晴转换。当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句子时,阎伯屿震惊了,他拍手叫好。阁内阁外正在九宫八卦的客人们听到都督的叫好声,他们先是涌向阁外、旋即又回到阁内,纷纷围向王勃。众人见了他旁征博引的锦绣文章,惊才绝艳,纷纷赞不绝口。一旁的阎都督女婿在心里对照王勃的序文也自觉望尘莫及,自觉日近长安远。
《滕王阁序》全称为《秋日登洪州滕王阁饯别序》,系骈文名篇,字字珠玑。
附《滕王阁序》正文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 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簌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閽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鸣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近千字的《滕王阁序》骈文旷古绝伦、掷地金声,王勃一气呵成。这让所有赴宴的文人雅士自觉汗颜、自觉芒刺在背,他们也曾经历过“千字策八行书”的朝廷殿试,也曾读过“九经三史”、“二典三坟”,虽非“金张七叶”那也是出类拔萃的子墨翰林。正因如此,他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墨迹未干的《滕王阁序》,是想吹毛求疵还是想锦上添花,各人自知。(附注:千字策八行书:唐代以千字为限的殿试策论、八行书指古代信纸每页八行。九经三史:指周易、尚书、诗经、周礼、礼仪、礼记、左传、论语和孟史等。二典三坟:二典指舜典、尧典、出自《尚书》,三坟指伏羲、神农、黄帝三皇之书。金张七叶指金、张、许、史四大家族世代为官、富贵显赫)。
殊不知,经此一折腾,人们竟然在不足千字的序文里发现了47句成语和34则典故,这下大家彻底心悦诚服了,阎伯屿也为自己当了一回伯乐而欣喜。
附部分成语和典故
01
成 语
物华天宝 人杰地灵 俊采星驰
高朋满座 腾蛟起凤 飞阁流丹
钟鸣鼎食 物换星移 渔舟唱晚
……
02
典 故
1、睢园修竹:指西汉梁孝王的梁园。
2、邺水朱华:指曹魏兴起之地的邺城。
3、临川之笔:谢灵运曾任临川郡内史,指谢灵运文笔之美。
4、阮籍猖狂:指西晋名士阮籍不满朝野、佯装狂放。
5、彭泽之樽:陶渊明曾任彭泽县令,人称陶彭泽。
6、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日下指荀隐,云间指陆云,源自《世说新语》。
7、孟尝高洁:孟尝系东汉会稽人、曾任合浦太守,为官廉洁著称。
8、他日趋庭、叨陪鲤对:鲤对指孔子之子孔鲤、字伯鱼。
9、梓泽丘墟:指金谷园,梓泽乃金谷园别称。
10、兰亭:指王羲之的兰亭雅集。
……
王勃(公元650—676)字子安,绛州龙门县人(今山西河津)。6岁能作诗,9岁时读了颜师古著的《汉书》后就自己撰写了《汉书指瑕》10卷,指出作者书中的多处错误。10岁时饱览六经,12岁起跟着曹元在长安学医,之后学习了《周易》《黄帝内经》《 难经》等,三才六甲、明堂玉匮全知晓。16岁科考被授职朝散郎,成为朝廷最年轻的命官。之后因写《乾元殿颂》惊动圣听,唐高宗惊呼奇才,王勃也因此名声大震,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然而,王勃正如他在《滕王阁序》中所说“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非名门望族,也无任何背景,因而身世飘摇雨打萍,仕途一波三折。
他在沛王李贤府任中修禊时,一次因沛王与英王李显斗鸡而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惹火烧身,被皇帝逐出朝廷,后来又因在號州参军任上杀死自己藏匿的官奴而获罪下狱,为此还连累了他父亲遭贬,一辈子对朝廷忠贞不渝的父亲由雍州司功参军贬到交趾任县令(交趾在今越南,与广东同为瘴气肆虐之地、为朝廷流放罪臣的地方)。这件事令王勃十分自责,他在《上百里昌言疏》中表达了对父亲的内疚。
用现代流行语来说,王勃属于智商特高、情商超低的书呆子。“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有怀投笔、无路请缨”,《滕王阁序》中的触景抒情其实是他自己的宿命写照。出狱后,他在家闲呆了一年,期间朝廷曾宣布恢复他的官职,可他却视仕途如刀山剑树,从此宁愿孤竹采薇、也不肯踏入宦海半步。公元675年(上元二年)秋,王勃从洛阳出发沿运河一路南下,八月中旬到淮阴、再到楚州、南入长江、西行至江宁。终于于676年春末夏初到了交趾并见到了境况窘迫的父亲。父子俩久别重逢,悲喜交集。
日子一晃便一月有余到了夏天,王勃也实在适应不了交趾的连绵雨季和湿热气候,于是告别父亲启程回返。殊不知夏天正是南海台风频发季节,没人知道哪天能出行哪天不能出行,全凭自己判断。十分不幸的是,我们的天才诗人王勃在返回途中、乘船渡过琼州海峡时,正赶上风高浪急的坏天气(当年没有天气预报之类的预警,渔民或船夫出海全凭经验)冲天海浪掀翻了他乘座的船只,王勃溺水而亡,时年才26岁。三尺微命,却偏逢天妒英才、惨遭横祸,一介书生,实令人扼腕长叹、痛心疾首。
王勃的作品遗存有:《王子安集》16卷,《汉书指瑕》10卷、《周易发挥》5卷,《次论语》10卷,《千岁历》《平台秘略》10篇,另有诗词赋共170多篇(含滕王阁序)。
较之怀才不遇、英年早逝的王勃,本文的主人翁、滕王阁的缔造者—滕王李元婴才是活得最通透最洒脱的潇洒公子。李元婴(公元628—684)系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第二十二个儿子。出生于太极宫,母亲柳宝林在后宫的地位之低仅高于底层宫女(唐朝礼制,后宫除皇后外依次分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再往下即: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共二十个级别)。
母亲的地位不影响李元婴的处世哲学,不影响他装傻充愣、宠辱不惊的生存智慧。公元639年(贞观十一年),年仅11岁的李元婴被唐太宗李世民封为滕王,封地为山东滕州。11岁的他虽然还是个孩子,然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似乎都早熟,甚至冷血。也许他们见惯了鱼腹藏刀、假途灭虢的尔虞我诈、见惯了冰炭不同炉、二桃杀三士的血腥,因而都能做到讳莫如深、视若无睹。
11 岁的滕王到达封地不久便大兴土木,在小小的滕州城筑建起他的行宫—滕王阁。当大兴土木修行宫一事提到议事日程的时候,朝廷是持反对意见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反对方式就是不给滕王划拨银子,没有钱看你怎么折腾去。这种釜底抽薪的绝招虽然伤了滕王的心,却丝毫难不倒李元婴。别的招数想不出,向地方摊派、搜刮民脂民膏谁还不会。于是,巍峨壮观的滕王阁在当地百姓的怨声载道中如期建成了。(如若不因战火,滕州的滕王阁应如金城玉井,屹立千年)。
公元649年,皇兄李世民崩,高宗即位。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皇即位也一样。高宗临朝的第一件事就是调离在滕州的皇叔李元婴到金州任刺史(今陕西安康),652年又迁苏州刺史。到苏州仅一年又改迁洪州都督(今南昌)。就这样,滕王李元婴像木偶一般、风筝一样,收放不自如、提调不由已,仕途与生死都被大侄子高宗皇帝操控着。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到哪儿都一样,只谈风月、不问政事。
到任洪州后,他一直怀念滕州的日子,尤其是他亲手打造的滕王阁。于是请来当地的风水地理,选中了赣江东岸。不到一年,瑰伟绝特的洪州滕王阁便如“袅袅仙台朝玉辇、巍巍帝阙起金陵”般屹立在赣水之滨了。接下来的滕王越发不可收拾,真把洪州当滕州、他乡当故乡长期经营了,他打造美轮美奂的青雀舸画舫,漫步洲渚、游弋江河。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滕王对蝴蝶又发生了兴趣,特别是画蝴蝶,这是他继痴迷建亭台楼阁之后的第二大喜好。
然而好景不长,公元679年,已经50岁的滕王又被迁到偏远的四川隆州(今阆中)。他知道这是高宗对他不满。是呀,谁会满意一个在政绩上毫无建树、只会奢侈享受、走到哪儿亭台楼阁就建到哪儿的庸官呢。可是他能怎样?做庸官至少比做贪官好,做庸官至少能保命。于是,明知高宗不满,滕王仍然我行我素,仍在嘉陵江畔的玉台山筑建了第三座滕王阁以及配套建筑玉台观、滕王亭(注:阆中的滕王阁已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阁内的滕王雕像气宇轩昂,一手挥毫一手端杯)。唐诗人杜甫曰:“君王台榭枕巴山,万丈丹梯尚可攀。春日莺啼修竹里,仙家犬吠白云间…”南宋诗人陆游云:“夺锦轩中醉倚栏,锦屏苍翠插云端。生平不喜言争竞,付与游人自在看。”
迁隆州之后,滕王的画技也大有长进,他善于捕捉动植物之间的微妙变化,擅画蝉雀、蛱蝶和花草,画蝶技艺达登峰造极,世人称:“滕王蛱蝶江都马,一纸千金不当价”。唐诗《宫词百首》赞曰:“避暑昭阳不掷卢,井边含水喷鸦雏。内中数日无呼唤,揭得滕王蛱蝶图。”李元婴工书画,好音律,喜蝴蝶,当代画坛将他的画蝶技艺称为“滕派蝶画”并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滕派蝶画属工笔浅彩画系列,用料考究,常以佛赤泥银(金粉银粉)、檀香、沉香、芸香、降香等为材料制成。所画蝴蝶分大海眼、小海眼、江夏斑和菜子花等。最有名的是《百蝶百花图》,画面上除蝴蝶外,兼有野草、青苔和散花点缀,画面雅素,每只蝴蝶都飘逸灵动,栩栩如生,望之摇拂、呼之欲飞。1996年,滕王阁曾举办隆重的滕派蝶画展。我国画史典藉如《宣和画谱》《芥子园画传》《中国绘画史》等均有记述。
李元婴虽然生在帝王家,然出生时父亲李渊就已经日薄桑榆且枯鱼涸辙(已被逼退位),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即是一出生就输在了起跑线上。有人说他是傻子,其实他一点也不傻,他深深懂得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与其拿生命做赌注去争皇位,不如做个丹徒布衣换来一世平安。所以,说他傻的人才是真的傻。
记得小时候,他那风烛残年的父亲常夜半惊坐起,做噩梦,甚至夜不能寐;后来滕王从老太监那儿知道了玄武门之变,知道了当年他的皇兄们为了争夺皇位而相互残杀,那血流漂杵、惨绝人寰的惊世骇俗给父亲心底留下了永难修复的创伤。那是公元626年的7月2日(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皇兄李世民率大臣尉迟恭、长孙无忌、公孙武达、宇文士及、独孤彦云、房玄龄、候君集等一行数十人,名义上朝,实则埋伏在皇宫玄武门(有说是临湖殿)等待伏击对象——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与此同时,开国皇帝唐高帝李渊也召集了陈叔达、封德彝、萧瑀、裴寂等几位老臣在皇宫等候太子和齐王。因为头一天李世民状告建成、元吉二人淫乱后宫,高祖帝十分震怒,他要亲审。
这天一大早,毫不知情的太子和齐王如往常一样,有说有笑一路策马前行,他二人交集频繁,连上朝也相约一道。走到临湖殿时,太子的马突然受惊似的停步不前,前腿腾空几乎直立。太子顿感有异,浑身汗毛根根竖起。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调转马头飞速回返,走在后面的齐王不知大哥发生了什么,因为四周无人且死一般寂静。恰在此时太子身后传来李世民的呼叫,李建成条件反射、刚一回头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支穿心箭便嗖的一声飞了过来,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刚回头与二弟打照面的太子。李建成至死都没明白,二弟的箭法什么时候练得如此飘逸娴熟。
走在后面不远的李元吉被眼前瞬间发生的变故弄懵了,他本能的拉开弓弩,因为慌乱、紧张、也因为弓未拉满,他连射三箭都没伤着李世民。这时,跟随李世民埋伏在玄武门附近的数十名将士见主人拉了第一弓,立即朝着齐王乱箭齐发。齐王受惊跌下马来,此时李世民的马也因受惊跑向了玄武门旁边的小树林,途中李世民跌落并被树枝绊住,齐王见此便追赶过来,当他抽出怀中匕首准备剌向二哥时,尉迟恭赶到了。齐王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急忙逃往武德殿方向,情急之下想寻求父皇庇护。然而已经晚了,尉迟恭手起剑落、齐王瞬间人头落地。随即,李世民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了太子和齐王的所有子嗣及亲朋党羽,逼李渊禅位,自己于当年八月初九甲子日登基,是为唐太宗。若干年后,唐太宗每每忆起玄武门之变总会心有余悸,于是他让尉迟恭和秦琼二人为他当守护神,即便后来二人仙逝西去,他也让世代子孙将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镇宅辟邪(注:应为门神画的来历)。
文章写到结尾,回过头来我们不得不佩服滕王李元婴的生存智慧,人生在世,毕竟保命要紧,其他都是浮云。即便高官厚禄又如何、即便皇权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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