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选诗 | 将人间提起晃一晃

         栏目策划：凌 子

 【凌子选诗】第69期  

老德/小猪/陆祥正/刘合军/徐琳婕/陆十一/孟胜利/柴欲然/长安瘦马/之度/师建军/娜鱼/李小慌/夜里行舟/黄清水/无我/西湖鲤/官华/阿旦/蚂蚁爪子/就因/火苗/舒琼/鉄包金/老巫/吴磊/陈荣来/青海/凌子/李建华。

---

1. 山  

     /老德（江西）

他们写山，都是从山的

外表写起，我想

深入山的内部，看它

砰砰的心脏，何时

才能火山爆发。只有

火山爆发之后，你才能

看到山的本来面目

四分五裂，乱石奔涌，残阳如血

2. 将进酒  

       /小猪（湖南）

将人间提起，晃一晃，三杯即可

一杯江湖，一杯庙堂

一杯即绝壁，即洞庭，即太平洋

再来一次深坠吧

提长剑。驱雷电。横扫八荒

把往事举过头顶，堪堪一醉

一饮旌摇，再饮断肠

三饮即隔世，三千桃花纷扬

或临窗起舞，揽镜顾盼，见尘光丝丝

或明月别枝，归鸿声杳，听秋虫寂寂

成露。成霜。成雪

三杯尽。叹声美人迟暮，英雄气短

耳酣心慌

3.观钱塘潮 

         /陆祥正（江苏）

留住我的不是这江黄水

也不是江水上空的蓝

万马奔腾的浪舌

沉浮过多少功名和浪漫

滚动的战鼓号令千军万马

颀长的白练舞出一线天

汹涌而来时令月光逊色

一泻而去引天地欢腾

折返的兽群有泰山压顶之势

咆哮的狮吼声响彻云霄

脱缰的潮水宣示张狂的本质

静若处子的江面留住过往的内敛

4. 一只鸟的向往  

      /刘合军（广东）

大地

不像大地，像坟场

飞机不像飞机，像棺材

天空不像天空，像

一堵墙

人啊！让人

演变得更像是“人”

不能像逃离狼群的飞鸟，向着大平洋

飞过去

5. 秩序之外  

         /徐琳婕（江西）

高铁34分钟，大巴56分钟

的士13分钟。迅疾而毫不犹豫

如脱离轨道的行星，不依附任何基石

作一次短暂的悬浮

所以——

山川在奔跑，落日在奔跑

晚霞掉进流云的漩涡——只有星子

冷眼

守住发亮的秩序

湖水的静谧是另一种隐喻，它托住

散射的灯光，坚定，永恒

如兽眼。凝视暗夜跌进深渊

月亮爬上塔尖，好意经过

南山脚下433号房间，一枚

千疮百孔的肉身。漏出的光

像警示，也像奖赏

6. 磨心山 

       /陆十一（厦门） 

一位领读者，手指云端。说，光明

大批解救黎明于黑暗的词汇，笃定冲出

我厌恶与深夜谈及厚度，我的命如薄纸

等着磨成细微的一句话，戳穿。而对疼痛的解读略微克制

还会有磨得更宽广的田埂，等杂草丛生落选的光幕，命我挥刀斩下

再一块一块堆砌

——

——

会不会太高？这，是一堵相对论的墙

7. 辽 阔  

       /孟胜利（河北）

此时的天空那么宽大

和清亮，是故乡在看归子

还是故土的人

信仰与美满的前程，看，仰慕已久

的辽阔，无垠的末来

让清醒和理智，善行与爱心

犹如秋日的夜空。早早的晨风

慢慢吹起来，心的舞蹈课

开始了，一天的愿望

宽大的，犹如此时的星海啊

8.被驯服的黑骏马 

      /柴欲然（内蒙古）

它通体乌黑，闪着锦缎般的光泽

鬣鬣鬃毛，是风中的旗帜

它四蹄腾空，又重重的砸下去

一些事物便被葬入泥土

挣脱，嘶吼，冲击

弓形的脖颈和脊背，让人想起上古的图腾

草原不需要屈服。蓝色的哈达也抵不过心中的辽阔

如果一种意志必须屈从于另一种意志

——荒诞的喜剧结局，暂时胜出的人类

一场大雨会适时地鼓起掌来

青草总是掩不住卷起的尘烟。野马臣服一次

草原就被羞辱一次。周而复始

9.第四天的秋雨 

           /长安瘦马（陕西）

所有的诗情画意，在第四天

终于被淋漓的雨

引向灞河，灞河的水浑浊如苍老的眼。

灞河两岸灯火通明

那些雨水，只能靠回忆

重温霸陵伤别的古意。

汉家陵阙变成了文化的符号

有一年，我去汉阳陵透过玻璃

认出一个仕女俑，就是我邻家的小妹。

春愁秋怨，我这枯朽的笔

再也生不出花朵。我甚至讨厌我自己

写出的文字，喜怒哀乐，都是伪抒情。

第四天的秋雨，西安一棵大树倒了

倒在路边，砸毁了三辆车，也砸毁了

我去汉阳陵看邻家小妹的念头。

10.听 雨  

      /之度（山西）

我喜欢这种不紧不慢

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声音

此刻，世间生灵，万物平等

天与地一体，雨和心交融

总能得到一种由上而下

由内到外，从心头平复的安逸

我想与这声音更接近些

于是走出户外

聆听绵绵秋雨馈赠的声响

被秋雨打湿的头发

虽然凌乱，但很清晰

被秋雨淋湿的衣衫

虽然无形，但很贴心

从头到脚，我也想让秋雨听听我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不卑不亢的心跳

11.瀑 布 

     /师建军（甘肃）

空山无人，悬崖如斧

明月虎视眈眈

你仰天长啸、一跃而下

众生讪笑你的莽撞

你报之莞尔

所经之处

山花漫漫    芳草离离

你向死而生，从容处之

那管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谁可曾想到

你呀，只是一颗小小的水滴

集千万铁骑勒马于悬崖

闷雷如鼓，杀身成仁

12.朱颜血 

     /娜鱼（浙江）

祖母的腰比母亲的大一圈

她们都在洋心屋旁的小河里洗过菜、衣物

抓过螺丝、田蚌……

这些，都要弯下腰

她们一次次用指尖掠过发丝

抬头的样子，像河面上扶桑花的影子

13.秋分中的事物  

        /李小慌（辽宁）

行走在秋的分水岭

用彩色心情回报那些

逐渐冷却的目光

把叹息藏在骨子里

用哗啦啦的掌声远送他

离去的脚步

很想回到孩提年代

围绕着，疯跑着

学着你燕飞的姿势，为自己

埋伏起飞的欲望

14.对秋天书 

     /夜里行舟（河南）

请你不要一贯的指责与怪罪

夏天，以及与夏天有关的事物

夏花的灿烂没有错

你不该一次又一次用秋风秋雨

摧残她

寒露与霜降过后就是冬天了

希望你不要再指责季节与时间

也不要指责我

我不仅爱你的果实

也爱你的落叶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

冬天来了之后

你的落叶就是一片片雪花

至于想落到哪里

风说了算

15.桂 花 

       /黄清水（福建）

在咸宁，桂花树嘤嘤哭泣

灯光打在她的身上

我总能看见她的疼，像母亲

分娩出另一个我

而我，在深夜

不放过十九岁时的半根烟

就好像一条路离不开一辆车

与我爱她一样

唇与唇相对，闭上了眼睛

爱情无非就是——

我在你的耳鬓痒着我的痒

痒着中年的叹息

16. 某个时刻  

         /无我（大连）

树叶熟悉空气

枝条仰望着

潮汐，在沉默里

大海撞击甲板的

话语的浪花

转弯处，暗中

影子还在游荡

太阳落下，滚烫的

红，还在血管流淌

17.好日子 

      /西湖鲤（安徽）

他说。吃了一辈子苦

在食不果腹的年代

吃过草根，吃过树皮

那时，能吃稻糠就算是精粮了

如今餐餐有鱼肉

昨天体检查出了脂肪肝

医生还说颈动脉长了个小斑块

——唉

他一脸愁容

摸了摸肚子上的肉

望着饭菜

半天不敢动箸

18.渡  

    /官华（陕西）

无言的星空是美的，鸟在梦中飞翔

时间，从天上落下来，掏空果实的壳

一只陶罐，打量着发白的夜色

多像一幅陈年水墨，梵音袅袅上升

幻象如星云，乐音如水

停留在纸上的箴言，啄食坠落的影子

远方以远，深陷漩涡的人迷途知返

枯黄的草，深入荒芜的内心

迷迭香弥漫困顿的隐忧，安静的期许

词语的废墟上，有热爱的生活

失眠的天空，沉默的石头开着自己的花

雕刻的时光如藏在指尖上的烟火味

一念永恒，思想的河流湮没倾泻的泪水

多少祈祷和祝福化作生命的吟唱

人间深处，大地之灯点燃光明和温暖

19.过 节  

       /阿旦（浙江）

过节

没停电

她关了所有的灯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何时结束

他不知道

你从门外走过

一座大楼

静悄悄

20.坏 人  

      /蚂蚁爪子（山东）

我是一个坏人

但我没有特定的颜色

大海是蓝色的

秋菊花是白色的

我每天都在换不同的衣服

说我有颜色是徒劳的

21.命 运  

        /就因（新疆）

我已归还新衣；拒绝它沾惹阳光

但我拒绝焚烧；甚至一丝风地吹

我归还了木头；希望它远离刀斧

但我拒绝焚烧；即使在涝地

也有木桩的意义

我被要求盖一所房子；以酒馆的姿态

我被哀求穿着别人盔甲

象秋天西部的马蹄提早传来危险的讯号

而我已改道走在自己的路上；与雪相岸

在春天的对岸

象粼粼日光被脚踩碎

我怀疑这是孤独的入口、答案的黑洞

22.秋日寄语 

      /火苗（辽宁）

一场风雨，一场秋凉

枝头的风景，不再逗留

北雁南飞，空出天空

玉米、稻谷被月亮收走

空出田野

就像父亲身边空出的

让我填补的

空儿

23.仿 宋 

     /舒琼（江西）

我愿这不是一种字体

而是

望向一个朝代的窗口

横平竖直的窗棂之间

落着

从汴梁飞来的小燕子

我愿你在这样的窗前

画画

把锦绣时光慢慢消磨

我只要这样一扇窗子

向上

雕刻瓦蓝瓦蓝的天空

我愿史书的册页工整

笔下

刻画无法仿冒的中国

24.我有两个我 

      /鉄包金（北京）

清幽的風摆弄着枝头。一朵两朵

又开了几朵。被看旧的花

一瓣一瓣将自己揉碎，扔进風里

我有两个我。灵魂对視的黑瞳仁

开着两朵花 ：一朵是今生，一朵是來世

有趣的灵魂都有可托付的枝头。

细胞素在骨头上摊开，提着绿色目光

播撒來世种子，盛开在庞大的花期

— —一叶偏黄。風声敲响了，每敲响一次

枝头上的花朵就用落下咳嗽一声

一朵埋入我的花瓣匍匐在凋萎里

“落下的就是死亡”

灵魂游荡在太虚，我是醒着时做的一场梦

梦中咳出一地灰色碎屑

一个我，在幻境里看残花敗柳

另一个我，嚼着滴水的形容词

——“生命没有再次妖娆”

25. 马 灯  

        /老巫（河南）

时间不可能倒流，也不可能停留

我的远方很远，而生活的雨水

会时不时地淌出来

敲打着诗歌中塌陷的茅草

日子褶皱太多，我的关节太硬

虽没有疾驰的白马，还好

我有你，有她，有向阳的触角

有皮鞭和盐渍里存放的刀子

铲除内心的阴影，栽上一棵柿子树

松土，浇水，施肥，除虫

等秋来，挂一盏马灯

温暖倾斜的风雨，果实以及透亮的我

26.镜 子  

       /吴磊（湖北）

曾经那么喜欢镜子

我的青少年时期

自恋到

被镜中的自己

帅到不能自已

没照一照镜子不出门

长发披肩

皮衣喇吧裤

总能引来不少的回头率

如今最忌讳的是镜子

别问我原因

时间

是一把杀猪刀

镜子也是

27.秋 后  

      /陈荣来（安徽）

这个时候

适合在被镰刀收割彻底的旷野

吸纳辽阔的寂静

适合听一听

荒草枯萎的碎裂声

而村庄，拢着留守的袖子

蹒跚

一壶酒上桌

天下白了，山路微醺

28.日 记 

      /青海（山西）

我走着，看着，书写着

只是

为了找到那个真我

我书写着，沉默着，悲伤着

到最后，那个真我

也只是一张白纸了

早晨起来

打开窗户，给心灵通通风吧

“通则不痛”

这么精辟的词语

我，已经好久没用过了

29.天 空  

       /凌子（江西）

我头顶的天空

一块巨大无比的玻璃

神被挡在了外面

我则被罩在了里面

神在悲伤的时候

我头顶的天空就残阳如血

神在愤怒的时候

我头顶的天空就电闪雷鸣

我头顶的天空

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

我在镜子的里面

神在镜子的外面

神若能多一点开怀的笑声

我头顶的那块天空肯定

就少了许多乌云密布

并多了些风轻云淡

30.幸福感  

       /李建华（宁夏）

我梦见我变成了女人

胡子脱落，乳房耸起

而裆部，总觉得空荡荡的

我照了照镜子，我看到我

不算老，不算矮，不算胖，不算丑

我或许认为，做女人容易一些

再后来我嫁给一个光棍汉

遭受家暴和虐待。再后来

我被秦某等人强奸

借此，我想说说我有多坚强

反抗不了，我就开始配合

我把强奸当作了享受

就像一个快饿死的人

我被撬开了嘴，然后塞进了一块肉

再后来，我得到了赔偿

也就是说，我得到了钱

被扶起的瞬间，我站起来了

不仅如此，我怀孕生子

但孩子长大了，仍然只吃奶

再后来我死了，下葬时

说是死人不能和活人争地

于是我的棺材立着

我死后又一次，站起来了

梦醒了，我听到一条新闻

南京江宁区，建立了秦桧博物馆

秦桧夫妇的雕像重塑金身

在经历近五个世纪的

跪姿之后，站起来了

我知道即使梦醒了，强奸仍在继续

但只要继续配合，把强奸

当作强烈的爱，就会

有一种幸福感

——end——

策划 |凌子  编选 |凌子  制作 |夜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