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宝石
宝石是宝石村,不是真的宝石。而即便是真的宝石也未必有宝石村这样高的价值,宝石村予人的远离尘嚣的清风明月和安静安详,是无论多少宝石也换不来的。宝石村高高在上的纯洁纯净的人间环境,是只有大自然才能赋予的独一无二的唯一,不可复制,也不可再生。用生活中自以为是的最高价值之物宝石来形容这散落在由下而上的稀疏村落的好环境,不过是人类喻物的本能使然。身在其中,已经安享上天赐予的好环境了的人们,自然就会追求那些还没有获得的自以为更好的东西。
从谷底里的安上,到大台上、东庄尔、西庄尔,再到最高处的东庄,宝石村整个山谷里的一系列村舍,多则三五家,少则一两家,甚至只有一家,完全按照自然的山场地势顺势而为地选择着只属于自己的那块小天地。从建筑选址、建筑规模到建筑材料一律随形就势,以自然原来的样子为唯一的依托和根据,不趱越,不逾矩。
由下而上,慢慢地顺着山谷上行,经过一处处山场屋舍,经过一丛丛野花一棵棵野树;那因为在人口密度过大的城市环境里生活久了,紧张和压抑所形成的抑郁的压力,一下就被对比了出来。
在一处只有两个人的老房子前,与正在去侍弄羊群的一个汉子和一位大嫂搭话。大嫂说:“真不知道为啥城里人都跑到这儿来买房子?两三万买一个没人的院子,还越老越好,最好是纯石头的。”
她家的石头墙石头瓦的老房子临在路边,临在始终有潺潺溪水哗哗流过的山谷之中的一段平缓地段。周围的松树榆树几乎将她的家和她设在溪水一侧的羊圈完全覆盖了。我指着这样的好环境说:“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你们这里空气好呗。”
“那到是。我们这儿没有霾!老是干干净净!唉,都走了,都去县城,去保定啦。反正我们不走。我们这个地方是不是以后会值钱!”
“有高速,有电,有网,有这么好的环境,还没有霾,现在就值钱!”
“是啊,我们这宝石村比周围别的地方都值钱,要不怎么叫宝石呢!我们这条沟,还有旁边一条沟,一年两个秋,多一个麦秋!别看是山沟,但是能种麦子,因为一年四季这水不断!”
的确,沿着沟谷步行,不由自主地就会驻足在高高的梯田菜地之前,听着从上游引来的溪水的不尽流淌,面对梯田后面巨大的石壁和石壁顶端短而粗壮的头发一样的松林,这似乎是天堂一角的仙境状态,对于从污浊的平原上来的人来说,实在太有魅力了。
一个细节是,从上游引来的溪水在这片高高在上的珍贵梯田的最高点是直接被引到了下面的深谷里去的,那在沟渠之中的溪水昼夜不息地这么流着,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拦截住向下的水流而让它们奔腾到梯田里来。这和水资源匮乏的平原上的按时计费的格式与习惯大相径庭,让人眼睛一亮而不禁唏嘘。这是一条正常的河边的取水的模式,是早已经从我们的生活场景里消失不见了的熟悉的陌生。
与平原上的菜地庄稼地不一样的是,水渠边的、梯田边的野草野花,甚至是野树,都是自由生长的;它们都站在自己的角落里,取着不被打扰的姿势。连带着在自己脚下占住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是杂草野石坑洼不平之地。
山里的空间尚多有自然的所谓无用空间。平原上早已经没有了无用的地方,想找个地方站脚都难;山里则容易很多。这是人在山里,地面狭窄了,个人的空间却好像更大了,更舒畅更自由了的感觉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人类的田地之侧,自然的植被依旧有着自己的天地。这些早就被平原上急功近利的人类判定为无用之物的自然的植被,不仅为镶嵌其中的人类的梯田提供了悠然的烘托,提供了置身天堂一样的美,还在实用的杀虫引鸟的功能上,同时成为这个环境循环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一块比房子还大的巨石前,站着的一棵笔直的松树,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到那里的。初看这种安排貌似不妥,但是随后就会觉着怎么看怎么合适。这显然不是人的安排所能达到的化境,是只有大自然的偶然才会缔造的无数神奇景象中的小小一个而已。
这里不是旅游点,也不是景点,没有所谓旅游开发,再无别的游人,只是一条自然的山谷。偶尔也有车,但是车的频度是山下所不能奢望得少。
接近山谷顶部的地方,松林已经从山坡上蔓延下来,连河道两侧也都占满了很是粗壮的松树。在松树阴凉下,溪边大石旁,支好桌椅,目光流转地看着周围,怎么也看不够地野餐。流水潺潺,咀嚼之余,总是可以一次次沉浸到偶尔的山风带来的自然的声响里。
那是松涛。松树树冠里密集刚硬的针叶在风的推动下,互相摩擦着像是在说话,说话的声音非常宏大,宏大到天地都能听到,而且还很爱听。能把私语说成如此宏大的,只有松林。
松涛随风而起,像是一阵急骤的雨。不过风过雨就过,风过松涛马上暂歇。风一直有,松涛就一直在,雨就一直有。
只有坐在这样的环境里,而不是听或者看,只有真正坐下了,才会慢慢地体会到它全部的好。特别是在这不冷不热,特别适宜户外活动活动的五一期间,山风吹拂的松树树荫下,就除了舒适还是舒适。让人恍惚忘了人间还有什么叫做痛苦的东西,还有什么叫做不舒服的东西。
坐在某个角度上看小溪,小溪流过的一块石头的凸起之处所激起的小小的水花儿,正好为阳光照射到;闪动着晶莹的光,像是真有什么宝石。宝石村的来历之中,这大约也要算其中重要的一个了。
山谷中最大的宝石,就是能让你在这里,逐渐就拥有了一颗能发现宝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