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鹏鸣：【乱世忠义的悲歌 ——简论《三国演义》独特的人物个性与高超的艺术趣味】
乱世忠义的悲歌
——简论《三国演义》独特的人物个性与高超的艺术趣味
作者：鹏鸣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苍凉的歌音，很容易将我们的思绪拉扯到那铁马兵戈、刀光剑影的历史时空。俯仰古今，无数英雄已化为尘土，千秋功过谁来评说！留下的只是无尽的苍凉与悲怆。也只有在梦中，我们才时常穿越历史的隧道，在对英雄的重新审视中，让疲惫的身心得以抚慰。
在我们历史上，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英雄，但英雄辈出的时代还要数三国。千百年来三国英雄们的悲剧史诗一直被演绎着。这之中，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是最为杰出作品。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章回体小说，也是长篇历史演义小说开山之作。它既高度地忠实于历史真实，又具有极高的艺术审美价值。像这样的文学巨著，在文学史上也是罕见的，它同《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都是民族文化的瑰宝。这部作品的巨大美学意义，不仅在于为我们提供了一幅五彩斑斓的历史人物群像，而且还在于通过这些人物的遭遇，进而揭示了他们无法逃避的历史宿命。作品所表现的并不是一个录鬼簿式的静态世界，而是一个行动世界，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历史运动。
这部鸿篇巨制塑造了一大批性格各异、形象生动的人物，尤其是作者思想倾向那些奏出一支支壮举悲歌的仁人志士。这里以蜀汉刘备为首的一群英雄就是典型。蜀汉的兴起、发展以至衰亡，这里包纳多少辛酸的历史故事。
想当年，刘备东流西窜，到处依人，但自得诸葛亮之后，赤壁破曹、占荆州、取西川、平汉中、伐襄阳、威震华夏，蜀汉事业，一时登上了兴旺的顶峰。想不到关羽毁败，荆州复失，张飞又为小人所乘，刘备愤起倾国之兵力，大举伐吴，彝陵一战，大败而归。白帝托孤，国势衰微，益州疲敝，诸葛亮苦心孤诣，支撑危局，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但终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确实是一出震撼人心的历史悲剧。
悲剧根源何在？国力不如曹魏，加上东吴毁盟，形势更加孤立，以荆益一隅之地，当然不足与中原抗衡，这是悲剧的外部原因。但是，单纯由客观原因造成的苦难，只是一种意外的灾祸，而不等于悲剧；把悲剧主人公看作完全是被外部力量摧毁的人，这并不符合悲剧的实质。真正的悲剧应该是以历史必然性观念作为基础，是个人自觉意志受到极端的、多少有点片面的禀赋的支配，而与社会现实、自然规律之间深刻矛盾的结果。
翻开巨著的第一页，我们就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情节所深深感动。三人“食则同桌，寝则同床，恩同兄弟”，慎始全终，生死不渝。正所谓“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我们主人公的悲剧命运也就迈开了第一步。
关羽违背了诸葛亮“北拒曹操”，“东和孙权”的八字方针，致使荆州失守，并给蜀汉集团带来一连串的无法逃避的严重后果，构成蜀汉由兴到衰的转折点。究其原因，那正是诸葛亮所批评的“刚而自矜”。作品在揭示关羽忠贞不移，坚强不屈等优秀品质的同时，他以同样严肃的态度描写了他身上逐渐滋长起来的功臣自居，骄傲轻敌的缺点。这些缺点的恶性发展，导致了事业的失败和个人的毁灭。缺点发生在英雄人物身上，固然也是令人惋惜的，可是当缺点一旦受到惩罚，确能使读者灵魂为之震动。
张飞嫉恶如仇的过度发展，以致暴躁寡恩，从而招致杀身之祸。同样刘备伐吴也是个致命的错误，这历来都受到史学家和文学家的一致指责。当然，从历史的角度，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决策，它使蜀汉多年积累起来的精锐毁于一旦，使主要的对手曹操坐收渔利。
按照作品所揭示的生动内容，谁能不承认刘备的形象的实质正在于代表着当时人们的理想道德境界，他与关张的情谊体现了封建社会中人们之间最珍贵的感情。
按照封建君臣礼义原则，只有臣为君尽忠效命，从来没有君主为臣子守义殉身。刘备说：“二弟若死，孤岂独身！”“朕不为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从这些感人至深的话中，我们看到正是一种发展到可怕程度的对于正义的遵从，一种笃于金兰情谊，信守誓言，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的片面性
刘备形象的生命是与桃园结义相始终的，离开这个“义”，形象就将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诸葛亮和赵云都以“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为理由进行谏阻，这丝毫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联吴伐魏，虽符合实际情况和蜀汉利益，但却要置骨肉之仇于不顾，并包含独享荣华富贵，贪恋为君的卑鄙之想。这理所当然地要为刘备所拒绝。先伐吴后伐魏，尽管在战略上是个失误，在后果上不堪设想，但这正是形象本身逻辑发展的必然，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刘备被迫在这两种价值之间进行选择，悲剧就产生在这一抉择上，要通过这种抉择消灭两种价值中的一种。命运的残酷性就在于要求人们在接受一种局势时，便不再有妥协的可能，而且，选择之一便是个人的毁灭。听凭高尚而又盲目的感情指引下，不考虑实际利益，理想观念必然为现实法则所击败。
诸葛亮一生其实也是悲剧的一生，尽管他英雄盖世，“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悲剧命运曾经激起后代多少人同声一哭。如果说，作者在还能用英雄性格上的弱点，即美德趋于极端的片面性作为部分理由来解释刘、关、张三人的悲剧命运；那么，作者对于诸葛亮的悲剧原因，就显得有些茫然不解了。作者只好乞灵于茫茫的命运女神。作品尽力渲染了那种“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的宿命观念，他的出山主动只能是“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而已。无论他如何挣扎，结局都是无法改变的。
在诸葛亮身上，作者进一步把这种主观努力和必然命运的冲突提高到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类矛盾的高度；作者一面通过诸葛亮那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智慧，以表现人类的智力可以达到何等高度；另一方面又说明这种超凡入圣的智慧也不足以拯救人类自身以脱苦海。诸葛亮尽管被写成我们民族智慧化身，但却丝毫也不足以改变我们民族的命运。这正体现了一个与命运本身作殊死斗争的英雄人物感人至深的悲剧性格，而这个命运，其实正是古人所不理解的历史必然性。
纵观历史长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历史就是英雄的悲剧史诗。只要历史运动还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盲目力量，只要社会仍然是一种束缚我们并与我们相敌对的异己环境，只要人民还没有从历史必然性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达到自由地和自觉地驾驭历史的目的，那么，乱世忠义的悲歌依然会重复上演，人们也可从《三国演义》中产生共鸣，这部作品对历史的启示作用也就永远不会过时的。
该文选自鹏鸣世界文学研究专著《世界文学简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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