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门吃了一碗牛肉罩饼
沿着滹沱河北岸广袤的田野一直向东,穿过滨河旅游区,行进在大杨树夹峙的村路上,经过往年总是种着大面积的麦子,今年突然都种上了树苗的大地。不远处新区建设起来的一座座高楼,就是土地将被征用的传言的最为可信的凭据。种庄稼获得的征用费远不如种树,种上密集到一棵挨着一棵的树,就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征用费。这一带作为自己一条只属于个人的传统上的骑行路径,看来消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但是自己能做的只是,抓紧时间再走一次,再在只属于自己的田园角度上瞭望一回。
这是属于自己的自然之路,休憩之路,也在一定意义上是心灵之路。其实这样的路我在城市的周边有过很多条,随着城市的扩大和发展一一地走向了消亡。对于它们的消亡,我无可奈何,甚至也已经习惯,总是义无反顾地重新去开辟更远的地方的路径。可惜的是,更远的地方也已经逐渐被开发,再少有保持着纯正宜人的农业社会风貌的田园景象。
好在眼前这条路上依旧远离喧嚣的公路和建筑,还有一些既往的静谧,尽管这样的静谧已经因为威胁靠近而产生了深深的不安。在沿着滹沱河北岸向东到九门的田野上,可以望见北面地平线上一溜村庄冲着广袤的麦田的房舍,两层楼的民居。那些民居二楼的落地窗户上正有熠熠的闪光,将接近暮春时节却依旧柔和的阳光反射到遥远的骑行者的眼眸中,生出一瞬间的,同时也是无限的喜悦。
这种房前有广袤的麦田的景象,将房舍本身衬托得十分惬意。至少远远地看上去,想象着其中的生活,是这样的观感。有人说这和生活的真实状态未必同步,很可能,不过即使是这样的表面现象不是也难能可贵吗。环境和人居的和谐,形式上的和谐,也是定栖居者美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到好地方旅游,往往就先是为人家的这种人居与环境的和谐而感慨。
向东的路,一直向东的路,田野间的小公路和土路,甚至田埂小道上,终于要有一个节点一样的大的村镇出现了。这就是九门,在滹沱河与周汉河交汇处的平原上的九门。
九门是赫赫有名的古代军事城堡,一直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九门古城才被彻底拆除。那个年代里几乎拆除了历史在大地上遗留下来的一切痕迹,让很多即如九门这样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名字。现在还有一个最近这些年建立起来的纪念性的广场,算是可以让人怀一下古的地方。
广场上有一个立体的沙盘,将当年九门古城的形式大致上模拟出来。可惜这个立体沙盘的建筑材料不坚固,已经破碎,仅剩了个轮廓。沙盘后面的墙壁上,将所有本地到了厅级的官员,都写了上去。这是自古而今做人的成功标准,亦是本地的荣耀。
广场中间的石碑上详述着九门的历史,而石碑上下正有几个孩子攀爬游戏。孩子们把一切都当有趣,什么事都会引起他们的笑。追追闹闹之中欢笑无尽,这就是孩子作为生命初始的一派天然的可爱。这些孩子们说话,都已经是标准的普通话了。虽然偶尔还会露出些乡音,但是大多数时候互相之间都使用普通话。
不过在饭馆里,周围的人说话还是有本地的口音的:那是一种介于藁城和正定之间的口音,既有正定话的尾音,也有藁城话的明显影响;正如九门所在的地理位置一样。
九门的饭馆很多,以牛羊肉为招牌者众。远近几十里都有很多人慕名前来吃饭。这家路边的牛肉罩饼店虽然不起眼,洗手洗脸的水管脸盘都在门外,但是中午的时候也几乎是满座儿的。
要了十块钱的中碗,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因为很烫所以一时不能进食。在这不得不端详的桥段里,食物与人的关系张力几乎达到了最高。饼是麦子碾成面烙了饼以后手撕成不规则的小块儿的,牛肉很少,却是作为主角的饼的画龙点睛的核心。高蛋白的营养和低蛋白的热量之上是一撮提味的碧绿香菜,香菜被点在最中间的高峰上,却也有些碎末已经漂浮到了碗边,盖住了清汤中的一点点油花儿;盖还没有全盖,还露出了一点油花儿,显得自然而然,天衣无缝。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上午,不过乏累饥饿之类的感觉完全是在坐定了要吃饭的时候,才突然被意识到的。这样的时刻进食,实在是很惬意的事。这是运动、是远行予人的诸多福利中的小小一种,不必吆五喝六,不必喝酒吃辣椒甚至不必放醋,就仅仅是一碗十块钱的牛肉罩饼,也已经是气氛足足飘飘欲仙的享受。花很少的钱,给人带来的享受,却比之那些天文数字的投资更切近更实用。它直接帮助你完成了支撑人体需要和精神满足的享受,是实打实的物有所值。这是钱和人的关系,物和人的关系中,最自然、最美的一种。
这是终日饱食安坐状态里无法体会到的乐趣,这是必须经过了田野里的风以后才能有的,活在当下的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