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沪太之间的大地景观
梁东方
在太仓南站南边,因为已经属于上海地界,所以大地还保持着非城市化的乡间风景。走在稻田收割之后还留着淡黄色的稻茬的大地上,村舍因为都是平房而与地平线隐于一体,视野毫无障碍,可以看得很远,看得非常广阔。这是一种被城市里的密集高层建筑遮挡久了以后自己都已经未必能意识到已经远离了自己生活的农业社会的视野,其间连带着也自然有环境与人和谐一致着的时候的舒畅。所以仅仅就是慢慢地走在其中,也已经有让人感动的的广阔,让人激动得要落泪的无垠。人是需要经常有广阔无垠之类的宏大视野体验的,这只需要从反证里即可获得其必要性——长时间没有这样的视野之后,重新获得之际,便会无由地激动起来。人最至关重要的审美需要还是徜徉在这样大地上的自然状态里,最多就是农业社会状态里的景致中。尤其作为一个外来者,踏足全新的土地的时候。
以这样外来者的观感,江南的冬天,大地上几乎谈不到什么萧疏,只有适度的收敛而已。以油菜和小白菜为首的各种耐寒的绿叶蔬菜依然点缀在田头地脚甚至是大面积的菜地,尤其是河边那些坡形的有起伏的荒地上,一垅一垅像是某种有浪漫的异域气质的线条。
其身后橘子园里的黄橙橙的果实挂在有蜡质光泽的油绿橘子叶丛中,人们熟视无睹,没有谁多看一眼。这种在冬天依然金黄的果实,这种到金黄的时候还不采摘的果实,以北方的生活经验来说都是新鲜奇特的。在以前吃到过的橘子的汁水丰富的丝丝络络的一瓣瓣果肉里,居然是这样浸透着其产地冬日寒凉。到某种果实的产地,到它故乡的环境氛围里实地走一走,你才会真正了解那种水果的口味的源头,才能更有的放矢地品到其滋味。从此他在你这里就不再仅仅是科学意义上的维生素甜味素矿物质有机质之类的成分含量,它们不是人工配置的化学品,它们是活生生的有家乡有故里的生命。
橘园外的河道正在利用冬天的枯水期进行清污,而所谓枯水期也不过是相对于夏天来讲的,在一个北方人看来那被拦河坝堵住的水势已经堪称盛大。关键所有的流水都是自然而然的天地造化,不是人工的拦蓄,更不是抽取地下水以后的景观呈现。
所以,不用去任何所谓景点,只这样丰饶的大地本身就已经是稀罕的风景。
我骑车在大地上漫行,走走停停,时时驻足,时时遥望,某个在本地人看来很寻常的细节在我这遥远的外乡人眼里却已经很有看头。所见所闻都是新鲜的,都异于自己长期定居的地方,这样的见闻和感受状态就是旅行的最佳状态,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收获。收获的是新鲜别致,收获的人在天地之间因为感受到了新鲜别致而来的喜悦,和因为这样的喜悦而被刷新、被确证的存在感。
这是我们之所以喜欢到陌生的地方走一走转一转的根本动力,不管这种到陌生的地方走一走转一转被称为旅游还是被称为旅行,它在本质意义上都是对我们既有人生的丰富与涵养,都是使我们得以脱离开生存惯性之下的必要却也冗长的束缚的自由。
冬天的大地上经常可以看见挖野菜的人,不像北方只有春天才有野菜;这里冬天也像春天一样有很多野菜,半天一天的收获往往是堆在电动车上的满满的几大袋子。大地上另外一种人,就施工的民工了。他们戴着黄色的安全帽,穿着靴子,浑身都是潮湿的泥泞;他们搬运的钢筋、铁板,和电焊火花映照下的渐渐隆起的高高架子上下,却都有丝毫泥泞的影子。
他们的吃住都在田野里的简易宿舍,或者就近的村庄中。村中的空地上停着各省牌照的车辆。这里临近太仓,是房租的价格洼地。经过村庄,看见田野里有一座没有栏杆的古桥,桥面是各种石头拼凑而成,每一块石头已经踩踏得十分光滑。而桥洞都已经被茂密的植被遮挡,即便是冬天也很难看全桥洞的全貌。这是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太仓石拱桥(井亭桥)。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太仓了,可是刚刚还在显然属于上海的村落里经过……
上海和太仓之间边界经常是清晰的,一条河,一道无法逾越的水沟,一个就叫分界闸的水闸都可以是分界线。有的地方还有不太好理解的分界缓冲区,有的地方则有检查站,而还有很多地方是没有明确的能看得见的界的,一般可以通过建筑来判断:高楼大厦之间依然有很多工地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的,是太仓;保持着旧日乡间景象,有舒朗的土地和平房的村落的则是上海。当然上海这一侧也在起变化,比如一个庞大的保税区就圈占了大量的土地,可以看见高高的铁丝网里其实还是原来的田野。像很多行政区划的分界位置上一样,从分界处稍微向里面一些,就有集中的工业区:钢铁制品、化工原料的味道,林立的厂房和首尾相接的大型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