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方良/平江杜甫墓评话（2）
平江杜甫墓评话（2）
作者：方良
一场夜雨，桃花纷纷张开了或深或浅的小嘴。这群害羞的少女，每一瓣红唇都蕴藏着一个昨夜的故事，然后在阳光温情脉脉的注视中轻轻打开。
柳树把一身新绿洗得一尘不染，立在杜甫草堂边静静地听着，它也想打探桃花的秘密吗？炊烟牵着晨雾，用柳条的细线织了一条薄薄的丝巾，是围在柳树的头上，还是送给梦中的新娘？
花承受不了多情的泪水，兀自落了。一地的伤心铺满庭院。儿子宗文，宗武还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做着五彩缤纷的梦。他们不知道春天踏着太阳的车轮，已在昨夜温暖地滚过了寂静的蜀道，进入了天府之国成都。迎风而长的青草，郁郁地铺向了空旷的原野。嫩嫩的手掌，从冬天枯萎的内心举起一面小小的翠绿的旗帜。生生不息的生命，在三月，又一次昂起了坚强的头颅。
杜甫坎坷的人生中，又掀起了一场波澜。眼前虽是风和日丽，杨柳依依，一家人的生活也过得平淡而安稳。但幸福转瞬即逝，生活注定要在平淡中上演变故，为这个本就命运多蹇的诗人平添一份哀伤。
代宗永泰元年（765）正月，著名诗人，杜甫的朋友高适卒。四月，剑南节度使严武突然病逝。杜甫不得不离开幕府，回到成都草堂。五月，代宗命郭英乂继任蜀州刺史，成都尹。九月，吐蕃，回纥入侵。回纥是古代民族，其先世为匈奴。北魏时称高车部，或敇勒，讹为铁勒。有十五个部落，散居漠北，以游牧为生。其袁纥部隋时称韦纥。大业中，因反抗突厥贵族的压迫，同仆骨，同罗，拔野古等部组成回纥部落联盟，与唐朝一直保持着友好从属关系。唐德宗贞元四年改为回鹘，开成五年为黠戛斯所战败，部落分散西迁。郭英乂上任后，以苛酷狂荡，刚愎自用，引起民愤。不久，为西山都知兵马使崔旰所杀。郭英乂部将杨子琳，邛州牙将柏茂林，剑南李昌夔皆起兵讨伐崔旰，蜀中大乱。
代宗大历三年（768）正月，杜甫收到了弟弟杜观从荆州（今湖北江陵县）寄来的书信。说是在湖北当阳找好了住处，催他出峡。
五月上旬，杜甫便带着妻子杨氏，儿子宗文，宗武及小女儿启程了。临行前，他写了【去蜀】：
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
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
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
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
关塞阻，难返长安。潇湘游，将往荆楚。国家安危，自有大臣负荷。杞忧徒抱，何补于事？唯有拭泪长辞，扁舟下峡而已。
回想杜甫在成都客居了五年时间，还有一年是在梓州（四川三台县）度过的。当年到处兵荒马乱，遍地烽火，关山交通阻塞。本来不应当作远游，他为什么反要远走潇湘作客呢？回顾平生万事，一无所成。可头上发丝已由白转黄，身衰体弱之极！他展望前程，又是那么渺茫难测。只好以抱病残生象江上白鸥一样到处飘泊，国家安危的大计自有当政的王公大臣（郭子仪之流）支撑，自己这个不在其位的寒儒何须杞人忧天，枉自老泪长流呢！
杜甫表面上是在负气说话，自我解脱，其实是抒写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肺腑之言。他明知这班食肉鄙夫只会以权谋私，承担不起国家顶梁柱的重任。而自己“致君尧舜”的理想久遭扼杀，国之将倾，不能不悲。寄忠诚忧国之思于愤激言辞之内，感人的力度更见强烈。
这时，杜甫携妇将雏，沿着泯江顺流而下。当六月荔枝成熟的季节，到了戎州（今四川宜宾市）。
在这里，杜甫应邀参加了朋友的一场宴会。即席写了【宴戎州杨使君东楼】：
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奇。
座从歌妓密，乐任主人为。
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楼高愁欲思，横笛未休吹。
荔枝，亦作荔支。晋代嵇含【南方草木状】下：“荔枝树高五，六丈余，如桂树。绿叶蓬蓬，冬夏荣茂，青华朱实，实大如鸡子，核黄黑，似熟莲。实白如脂，甘而多汁，似安石榴。”荔枝原产中国，是岭南佳果。以广东，广西，四川，云南，台湾等地栽培最多。据新【唐书/杨贵妃传】：“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驿马飞驰而来，一路上不断扬鞭催马，它的身后带起了一溜烟的尘土。宫内，杨贵妃嫣然一笑。没有人知道专使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人们或许认为是在传递国事公文吧？有谁能想到却是从千里之外的南国给杨贵妃送新鲜荔枝来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诗）
高楼雅集，灯红酒绿。绿蚁千樽歌韵啭，霓裳一曲舞裙开。春酒重碧，荔枝轻红。然而，杜甫胜宴而自惊身老，忘老而发兴特奇。但终究衰年飘泊，美酒幽香，妖姬媚态，悠扬笛声，难解自己的愁思。
在戎州作短暂停留后，扁舟载着杜甫一家顺着扬子江向东南方向前行。不超过两周时间，就抵达忠州（今重庆忠县）。
这里的刺史是杜甫的亲戚。在这里，杜甫先是写了【宴忠州使君侄宅】：
出守吾家侄，殊方此日欢。
自须游阮舍，不是怕湖滩。
乐助长歌逸，杯饶旅思宽。
昔曾如意舞，牵率强为看。
据【晋书】记载：三国时期魏国尉氏县人阮籍，字嗣宗，阮瑀之子。曾为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能长啸，善弹琴，博览群书，尤好老庄。或闭门读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以生活于魏晋易代之际，不满现实，因此纵酒谈玄，不评论时事，不臧否人物，以求自全。每至穷途，辄恸哭。尝与嵇康等作竹林之游，时人称竹林七贤。著有【咏怀诗】，【达庄论】，【大人先生传】等。其侄阮咸，字仲容，阮瑀之孙。亦为竹林七贤之一。任散骑侍郎，放达不拘。妙解音律，善弹琵琶。【晋书】有传。杜甫以阮舍比拟忠州刺史家侄居处。
湖滩在夔州府万县（今重庆万州县）西六十里。其水甚险，春夏水泛，江面如湖。其地近忠州。
史载：晋元帝时丞相王导之侄王戎常以铁如意起舞。如意是一种器物名称。梵语阿那律。柄端作手指形，用以搔痒，可如人意，因而得名。又有柄端作心字形者。以骨，角，竹，木，玉，石，铜，铁等制成，长三尺许，古时持以指划。晋代殷浩所识作赋，王恭读后，不语不笑，但以如意帖（写）之而已。又，王恺以珊瑚树示石崇，石崇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和尚宣讲佛经时，也持如意，记经文于上，以备遗忘。近代的如意，长不过一，二尺，其端多作芝形，云形。不过因其名吉祥，以供玩赏而已。现在所用的搔痒之具叫“痒痒搔”，又称“不求人”，即古时搔杖，如意之遗制。杜甫的家侄青少年时也爱好如意舞，故今日仍牵引而相看。
宴时作乐，适助长歌逸兴。而酒杯饶足，亦觉旅思稍宽。杜甫在家侄之宅得到了暂时休息，但除了一场欢迎宴会，这位亲戚并没有为杜甫做其他任何事。老杜一家就在临江的龙兴寺院安身。
杜甫有感于家侄的薄情寡恩，心中颇为不悦。于是，他在寺院的墙壁上又写了【题忠州龙兴寺所居院壁】：
忠州三峡内，井邑聚云根。
小市常争米，孤城早闭门。
空看过客泪，莫觅主人恩。
淹泊仍愁虎，深居赖独园。
忠州地处三峡之内，深山高远，云起之处。因战乱频繁，田园荒芜，粮食紧缺，且时有虎患之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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