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原创|杨海滨:他决定去寻找属于自己春天里的那个姑娘

他决定去寻找属于自己春天里的那个姑娘

文 | 杨海滨

本文讲述了一则人们在生命的青涩期都会邂逅的一种情感经历。淡淡的心灵痕迹,是微微的遗憾,也是从未忘却的美好。

青年走进数十栋写字楼后面狭长小块空地上,没像以往直接走进那爿小商店,而是停住脚,抬头朝天空看了两眼,阴霾的天空死气沉沉,这才低下头朝右边那两间摩天写字楼在竣工后不知啥原因没拆的平房走去。

高大的灰色写字楼把平房衬托得很丑陋。

以往青年习惯在每天早上上班前拐到这里买一袋“胖哥”槟榔,他觉得在紧张工作状态中,嚼食它能刺激精神兴奋,就像喝过酒一般,让思绪敏捷,设计出的作品常常别出心裁。事实上他在整个Z城平面设计界享有不低的声誉,同行们也都以他平时吃的槟榔的牌子“胖哥”称他,赞誉他在这圈里的影响。这也是他自两年前从广州回到Z城后养成的口味,而别的商店都是些口味不适他的另外牌子的槟榔。他天天来买槟榔习惯都让这个小小商店里从太行山来打工的女孩都知道了,总是提前预备好一袋等他来取。

店里很静,一个十七八,也许二十余岁的女孩正半趴在柜台上看一本书,她见青年进来,习惯性地弯腰伸手从柜台里拿出一包“胖哥”轻放在柜台上,她的眼睛如太行山里清泉水般澄澈,泻出柔软的眼光看他,他也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立即把目光拉到槟榔上,若有所思地拿起那袋胖哥握在手中,像是掂量轻重似的,慢慢撕开封口,中指和姆指从袋里夹出一枚,放在眼前细细地审看,手指一下便沾满了乌乌的糖渍。他看了一眼那女孩还在低头看书,就把一枚塞进嘴里,然后左手就从衣袋里掏餐巾纸,上下摸了一遍也没摸出,就那样僵硬地把右手伸在空中,尴尬地不知如何处理。

“给你!”从旁边飘来流水一样的声音。“光知道吃,就不知道随身带包纸,你穷呀。”一包餐巾纸在一张纤玉的手掌上横在他的面前。

他微笑着,也不说话,把那包纸放在手掌中双手有力地击了一下后打开,抽出一张先擦了嘴巴后再擦了右手指上的糖渍,欲把剩下的纸包还她,她摆了摆手后便将双手还原到那本书上,青年笑着把纸包塞进自己的衣袋里,又去夹枚槟榔塞进嘴里,她看到他这个动作时放下书,有意地抬起头来去看他,见他正在盯着自己看呢,又有点羞涩地微微笑了笑,这是种不易被察觉的微笑,然后又低头去看书,但心里却洋溢着一种温暖的气息。

青年把身体随意地倾斜着竖靠在她面前的柜台,仍是若有所思地看她,然后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槟榔。窗外的阳光透过老式的槛窗,斑驳着金黄与阴翥色的梦境。很静。此时没人来购物,只有他们俩。

姑娘又抬了一下头,再次低下头继续看书,其实眼睛的余光就把青年看得清楚了。青年知道姑娘的眼光在扫着他,站在那没动,又吃一枚后扭头去看身后槛窗外的阳光,低声地像是独自言语,也像是对姑娘说道“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公司了……”

很低的声音却如春雷让姑娘听的十分清楚,她从书上抬起头来,看他,像是审视似的目光,好久没吭声,然后又把目光埋在书上,但是却是看不下去了,又把头从书上移起,看他。他见她在看他,很涩地笑了笑“我明天要到新的公司去上班了,那家比这家要好许多。只是……”青年在女孩发怒的目光中把后面的话话咽了回去,呆呆地看着她已转过去的身影。

姑娘不再看书,有些愤悱地把在墙角里的七寸黑白电视打开,屏幕上出现黑白斑点的沙沙声,她动作生硬地扭了半圈的调频,好像有个台正在播放《开往春天的列车》的电影,画面上繁花似锦中有一列绿皮列车正呼啸而过,但是电视机里的世界完全是黑白两色,繁花似锦只是一种黑白的表相,尽管很唯美,她还是很烦躁地“叭”地一声,十分生气地关了电视,兀自闷闷地坐在柜台后低矮的小凳上被光线淹没。青年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怅怅地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是走还是留,依旧站在那没动,他朝姑娘看了一眼,竟然没看见埋在阴暗光下的她在哪个角落,有些放心似地拍了拍手把嘴里的槟榔渣吐到刚才的纸巾上,在犹豫不决中还是转身朝门口走去,就在他抬腿迈过门槛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留下可好……不走可好……”

青年清楚地听见这声音,但是已经来不及收回空中的脚步,在那女孩的声音落地的同时,他的脚步也就踏到了门外的地上。多年后青年回忆起起这情节时这样感叹,假如她的话能提前五秒钟,他的脚就不会先迈出商店的大门了。但此时他别无选择,假装没听见似地来到26层的办公室,坐下,但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呜呜咽咽的像太行山里溪流一样的清脆哭泣声,四周无人,他站在窗前往下看,只有静谧的阳光在叭叭的燃烧声,还有自己呯呯的心跳声。

他有些莫名的烦燥,心里总像是看那个姑娘在读书时潜在阴影中的朦胧影子,就像她昨晚上看过《开往春天的列车》里的女主角在回忆青春时对男朋友发出的幽怨的目光,他伸出拳头朝空中猛烈地搏击了两下,这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画素描,完全是无意识的凭着一时的冲动,屏幕上出现一条线头,一条线,一条弯曲着美好轮廓的,还有茂盛的无数条线丝,宛如青年纷乱的思绪,慢慢出现一个女孩面孔,在不断的修改中,那女孩也日渐清晰,是楼下那个姑娘的面庞。他反复细致的修改着,直到天黑很的时候才完成,然后打印出来,从柜里拿出以前他保存的最好的一个相框,里头装的是张旧画,画面上是一条弯曲的小路渐渐被漫漫森林吞没,其上有黑点般的人影正奋力前行……他若有所思地把旧画撕出来,把这张姑娘的素描相嵌入框中,竟然使得相框比那张画的意境更加深邃,像是高贵艺术品。他摆在桌上审视一番后又挂在对面的墙上,他站在离墙数米远的地方又眯着眼审看,像是一场沉默的对话。

他就那样凝视着那素描相,到了晚上九点多,这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一只纸箱就已经装下,然后端着相框放在上面的纸箱,去找商店里的那女孩,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去CBD,那个公司还需要女文员,他都想好了对她说的话:走吧,我们一起去面对长长的未来吧!他知道平时女孩要到更晚才下班的,可到了店里只有那位老板大姐一人,见他进来就一股脑地说“正好我要找你,上午翠兰哭泣着说你欺负她了,再也不想见你,说辞职就辞职走人了,害得我连找个接班人的时间都没有……”青年一楞,愕然地看着女老板,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老板弯下腰从柜台里搬出一个纸箱”咚”地一声放在柜台上,说“翠兰说这是你已出钱卖走的槟榔,她不再替你保管了,让你拿走……”

“我没买过这么多的槟榔呀?”他一脸迷茫地说。

“真傻逼呀还是装傻逼,小伙?人家姑娘喜欢上你了,你爱理不理还要离开她去CBD。这是她临别专门给你买的,要我替她送你……”女老板再往下说了些啥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独自走出那间商店,怀里还一直抱着那个装饰着姑娘素描画像的相框走在金水路的树荫下,黑暗中的花朵吐着芳香,让夜晚有点沉醉,急匆匆的脚步像是要寻找那姑娘似的。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人流如河。

在Z城的人海里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注定是无果的。一场青春里不自觉发生的感情事件,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年过去了。青年去了H城工作,在那还与一个女孩王莹莹谈了回恋爱,开始时还好,到了后来,他总是脱口把王莹莹叫做翠兰,王莹莹认真地问他谁是翠兰,他说他是随口叫的,谁也不是,就是个名字。有一次他和她在淇河边的夏天拥抱时他竟然又喊王莹莹为翠兰,王莹莹的脸从激动中变成平静,她已经确定挂在他卧室墙上精美相框中的素描女孩,不是青年说的一件艺术品,而是他曾经深爱过的人,于是恋爱很快无疾而终。青年也无所谓,好像把过去的事都遗忘了。但他的青春却是没着落地如绚烂的云彩在天空幽幽地飘荡着。

来年春天的时候,青年被他的父亲叫回到太行山下的老家,说他年龄大了不能老是一个人在单飞要去相亲,女孩是父亲眼中在家乡一带最好的人家和姑娘。他尊重了父亲的意见,开着面包车在一家正好开满白梨花的院子前停下,还从车上提着烟酒肉和很多的糕点,往那芳香的院子里走,青年这才清楚地看到,在院子正中有棵苍老的梨树,梦一样雪白的梨花笼罩着院子的大半部,树下有一个清秀女孩正在扫着地上的白花瓣,见有陌生人来,忙停了手中的活计,大声朝屋里喊道“妈,来人啦……”

他和他的父亲与她母女四人坐在梨花树下,微风吹拂,喝着太行山里才有的野茶,有点束谨的聊着天。他忽然看到有一朵花瓣在一阵微风吹拂中,正好落下掉在姑娘的头发上,像插了朵花似的,但她浑然不知,他想告诉她那是多么美好,不过终于没说出声,他不愿惊破白日梦中的美景。他恍惚中觉得她就是郑州那个写字楼下小百货店里的姑娘翠兰,在那姑娘起身给他续茶时,他分明看见她左脸颊有块不大的胎记,褐色的,他一下清醒过来此姑娘非彼姑娘,山里的春天虽然美好但不是自己的那个春天。这次相亲终于没有成功。他看清楚他内心最里头装着的仍是那个为他准备一箱槟榔的翠兰。

他决定去寻找属于自己春天里的那个姑娘,很快地重又回到了Z城,并在翌日一早沿着这年春天的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道路,从CBD国际会展中心那儿来到一年前他辞去的那家平面设计公司,心情愉快而又忐忑不安地走在繁花似锦的金融大街纬三路,好像还哼着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歌“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走着走着就发现有了许多的陌生,街景和道路竟然都有了大变化,他心里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是说不清的某种疼疼感觉。终于当他拐进数十栋写字楼后面狭长的空地上,平房的小商店早已荡然无存,空旷旷的院子里也有棵梨树像山中女孩王莹莹家中的那样雪白盛开,只是那梨花一骨朵一骨朵地并不茂盛,像是刚栽植不久的新树。

“咦,人呢?”他惘然四顾,轻轻地说着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话。“她没有在这等我呀?”他很意外清朗的喊声连他自己都惊讶起来。

那场离风花雪夜很远的初恋,不,连初恋都算不上的情感相遇,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式的青春碰撞,只是这力量太弱,让人在流连忘返的春天匆忙地遗忘也匆忙的结束,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有淡而又淡的梨花暗香。

他有些头晕目眩想流泪的感觉,就势坐在小百货店原址的水泥地上,像一个苍老的农民那样把身体缩成一团,身旁那一树洁白的梨花在晚春的风中暗暗地飘着最后的幽香,也像从太行山深处一阵阵吹来,更像是从少年心田里吹来,在阳光明媚中被恍得迷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胖哥”槟榔,拆封用手指夹了一枚,乌乌的糖渍沾在手上腻腻的,他看看了自己的手指,然后低头去搜遍衣袋也没摸到纸巾,干脆就在裤腿上来回擦了擦了事。

“光知道吃,就不知道随身带包纸,你穷呀。”他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立马支起耳朵去听时却是风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往一边看,却只看到梨树上那些寂寞的花朵,它们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有一瓣竟然轻松地飘落在他的头上,只是他根本没有看到自己戴花的模样。

此时,有一个女孩,像是翠兰一样的女孩正在二十八层高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沮丧的他。女孩没看清楚青年是否流泪了。

不过,这年的春天永远不再回来了。一年前春天里的那个姑娘,在黑白电视机前看繁花似锦的列车穿过鲜花的季节也一去不见踪迹。

杨海滨,男,两年前的数十年间专写虚构小说数十篇,发表于《当代作家》等数十家文学杂志。此外有长篇小说一部,散文集一部。两年前至今,开始非虚构题材写作,在新媒体电子平台发表十几篇作品。无职业者,但有梦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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