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的战争:巴耶济德的胜与败(下)

书接上文:奥斯曼的战争:巴耶济德的胜与败(上)
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对于西欧各国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在公元1396年巴耶济德取得了对十字军的胜利之后,曼努埃尔尤其感受到这种矛盾的情绪愈发强烈了。
赶走了僭越者而终于夺回了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拥有相当的政治智慧和一定的战略眼光。
从登基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明白,他和他的帝国正处于整个地中海东岸最尴尬的处境之中:拜占庭帝国的版图已经大大缩水,曾经横跨亚欧两大洲的帝国如今只能统治君士坦丁堡这一座小小的城市——而零碎散布在阿尔巴尼亚,莫利亚和亚得里亚海沿岸的一些剩余城市不要说根本收不到从帝国宫廷发出的指令,哪怕他们收到了恐怕也会将皇帝的诏书当做一张废纸扔进垃圾桶;哪怕是在君士坦丁堡这座城市的内部,曼努埃尔也无法完全的行使他皇帝的权威,尤其是在巴耶济德这位充满侵略性的苏丹继位之后。

奥斯曼帝国崛起之后,拜占庭帝国已经被零碎地分割

巴耶济德统治之下的奥斯曼帝国不仅数次在进军欧洲的间隙围攻君士坦丁堡,甚至还用解除围攻为条件,逼迫曼努埃尔将君士坦丁堡城内五分之一的土地划给穆斯林居民实行自治,并且宣布在这一区域之内拜占庭的法令根本无效,取而代之的是由奥斯曼帝国派遣的穆斯林法官卡迪(这大概是历史上最早的治外法权区吧……)。
就算在曼努埃尔接受了如此屈辱的条件,巴耶济德的目光也死死地盯着拜占庭宫廷,曼努埃尔一切试图自救的活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遏制:例如曼努埃尔曾经以登高望远为名义试图在城墙的四角修建几座塔楼,尽管这些塔楼装饰华美奢侈,但是它们实际上是为了抵抗奥斯曼军队的攻城修建的——曼努埃尔的伪装自然很快被熟知战场的巴耶济德识破,这些防御工事也"理所当然"的被勒令拆除。
失去了对帝国其他区域的完全控制权,主权被残忍分割,军事力量被完全监控——即使拜占庭帝国已经如此摇摇欲坠,朝不保夕,但是在它没有覆灭之前,它仍然是基督教世界最东方的国度,仍然要顶着"基督之盾"这样一个危险的名头在巴耶济德的眼皮子底下艰难度日。
所以,当1396年西欧诸国组织的十字军再一次在奥斯曼军队面前溃散之时,第一个感受到大难临头的人既不是匈牙利国王西吉斯蒙德,更不是那些落败的法国骑士,而是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深知,君士坦丁堡的四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盟友可以依靠,从小亚细亚到巴尔干腹地的主要城市都已经属于奥斯曼帝国,他唯一可以仰仗的力量就是那些曾在十字军东征中削弱了拜占庭帝国的天主教国家,只有他们在欧洲的抵抗才能有效的吸引巴耶济德的目光,从而为拜占庭的生存赢得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十字军东征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拜占庭的衰落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而他的担忧也确实变成了现实。
巴耶济德的大军在放弃追击十字军残部之后,立刻就扭头包围了所有仍插着拜占庭帝国旗帜的城市,而巴耶济德本人更是直接亲自率领得胜之师来到君士坦丁堡城下,将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次漫长的围攻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整六年。君士坦丁堡虽然在围攻中支撑了下来,可是他的子民却流失大半,因为随着君士坦丁堡的国库日渐耗尽,城内的补给品也日渐紧缩,无数的居民于是坐着篮筐坠下城墙,投靠奥斯曼帝国。
拜占庭的覆灭现在只是时间问题,巴耶济德就像是一只抓住猎物把玩的猫,将曼努埃尔和他的帝国玩弄在鼓掌之中,并随时可以结束这场游戏。
但是,似乎是上帝还没有打算完全抛弃拜占庭帝国,事情在曼努埃尔终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公元1402年的某一天,饥肠辘辘驻守在城墙上的拜占庭士兵们忽然发现,原本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原野的奥斯曼军队忽然消失了——成千数百的营帐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被打包带走的,只有无数篝火的余烬仍然留在原地,证明这这里曾经驻扎了一支庞大的军队。
而当曼努埃尔小心翼翼的派出斥候探听消息之后,他才终于放心的向全城宣布:奥斯曼军队的撤退并非是欺骗拜占庭帝国的疑兵之计,而是在奥斯曼东方的边境上出现了一个比拜占庭帝国更大的威胁。
这个威胁如此之巨,以至于巴耶济德不得不放弃已经到手的猎物,将所有能调动的军队都集中向小亚细亚半岛的东方去了。
这个能够迫使巴耶济德御驾亲征的威胁有一个我们都熟知的,响亮的名号:帖木儿。

帖木儿

1402年的帖木儿帝国已经是一个不同于它以往的庞然大物:尽管帖木儿本人出身于一个小小的鞑靼部落,但是在他的领导下,这个小小的部落已经先后灭亡了七个西亚,北印度地区的伊斯兰王朝,并且将它统治的中心转移到了波斯高原上,与奥斯曼帝国的边境遥遥相望。
然而,尽管帖木儿本人是一个雄心勃勃,和巴耶济德一样充满胜负欲和征服欲的君王;尽管帖木儿帝国已经横跨西亚,成为伊斯兰世界唯一可以和奥斯曼帝国相提并论的国家;尽管帖木儿已经对小亚细亚这块欧亚大陆的连接之地觊觎已久,他却并不是这场冲突之中第一个举起刀枪的人:在接触到奥斯曼帝国之前,他的耳朵就已经被无数来自这个国家的传言充满,巴耶济德和他的先辈们是如何一步一步扩张奥斯曼帝国的,奥斯曼军队是如何崛起并一次一次打败欧洲军队的,帖木儿早就对这些十分了解。
也正因此,帖木儿对奥斯曼军队展示出了充分的尊重和战略定力,尽管当时有人说"帖木儿无法忍受有人与他平起平坐",但是面对奥斯曼帝国,帖木儿选择了隐忍:他分析了两个国家的利益,发现帖木儿和巴耶济德之间并非必须有一场恶战。
在他看来,帖木儿帝国通往南方的道路已经打开,而控制着叙利亚,耶路撒冷等地的马穆鲁克苏丹国日渐衰弱,他完全可以向这里开疆拓土;而巴耶济德也应该集中精力灭亡拜占庭帝国,以完全拔除奥斯曼境内的基督教堡垒,全力攻向西方——两大伊斯兰帝国虽然无法完全避免冲突,但是它们发展的道路也可以是完全不同的。
相反的,巴耶济德就要比帖木儿狂妄很多了。
也许是朝臣的错误建议给了他过度的信心,也许是十年未尝一败的光芒让他无视了眼前对手的实力,巴耶济德将帖木儿的妥协看作软弱,并认为他的军队也可以向击败欧洲人那样轻松的击败帖木儿帝国:于是在1402年的春季,巴耶济德气势汹汹的驻军小亚细亚,并派自己的儿子苏莱曼领兵向东,一路越过两国的边境,攻占了受帖木儿保护的土库曼王公们的领地。
至于他自己,则不断的接纳那些帖木儿的手下败将,将这些威胁帖木儿帝国统治基础的流亡贵族全部收拢到自己帐下,以向帖木儿高调的宣布:
奥斯曼帝国已经做好了接受帖木儿帝国所有领土的准备。
这样的挑衅自然不可能被帖木儿容忍,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出兵以彰显他的不满——从没有和奥斯曼帝国交过手的帖木儿不愿意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将新生的帝国送入未知,所以他只是写了一封措辞严厉而不失礼貌的信送给巴耶济德,要求他立刻退出他的保护国并且交出那些流亡的王公贵族。
而巴耶济德的回信,成为了这两大帝国交战的唯一导火索。
"你的部队人数众多,那又如何?"巴耶济德回给帖木儿的信中用轻蔑的语气写到:"比起我那坚不可摧的禁卫军的战斧和短兵,鞑靼人的弓箭又算得了什么?那些王公祈求我保护他们,那我就会保护他们——来我的大帐里找他们吧!"
最后,巴耶济德送给帖木儿一个十分亲切友好的祝福:"如果你不敢和我交战,那就让你的妻妾们在和陌生人缠绵床榻之后再回到你的身边!"
鉴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接受这种程度的侮辱,事情的发展很快就只剩下了唯一一种可能:帖木儿的军队很快凭借着出色的机动力攻入了奥斯曼帝国,由于巴耶济德本人的自傲,他亲自率领的军队此刻仍然停留在小亚细亚的腹地,而在东部边境的前线只有他的儿子苏莱曼带领着一群亚美尼亚守军驻扎,这其中大部分是步兵,只有一小支用来探查的骑兵部队——显然这种军队配比是无法有效防御帖木儿大量骑兵的进攻的,于是苏莱曼很明智的向自己身在后方的父亲发去了求援信,接连两封。

古都锡瓦斯

可是一直到锡瓦斯被帖木儿军队攻陷,没有任何回信回到苏莱曼的手中。
在短短18天之内,锡瓦斯和它附近的城堡就陷落于帖木儿军队之手,苏莱曼带着少量军队尽量周旋,而后无奈的后撤——在这期间,巴耶济德和他的大军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一向被称为"雷霆"的巴耶济德就像被帖木儿的一击重拳打懵了,面对着来去如风的帖木儿军队和不断送来的失败战报,他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手足无措,甚至连援兵都没有派给前线的苏莱曼。
值得庆幸的是,帖木儿在夺取了锡瓦斯作为前线基地之后并没有继续向西进攻——为了求稳,他率领军队向南去攻击马穆鲁克统治的叙利亚等地,一是为了开拓前线的战略纵深,二是为了避免紧靠小亚细亚的马穆鲁克军队有可能作为奥斯曼帝国的盟友背刺帖木儿。

马穆鲁克王朝统治地区

面对这样一个重新夺回锡瓦斯地区的大好时机,巴耶济德的表现却又一次让所有人大失所望:他仍然停留在原本的驻地,丝毫没有派人前进的意思,他眼睁睁的看着帖木儿军队在锡瓦斯的布置日渐坚固,而只是派出使者强烈的谴责的战败后撤的苏莱曼。
这场战争就这样以一个诡异的节奏进行着:帖木儿在取得了一点战果之后停止了对巴耶济德的进攻,巴耶济德则坐在原地等着帖木儿回师来攻,双方似乎都不急着把自己的主力摆在对方的面前。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来临,帖木儿已经完成对南方的征服,巴耶济德也从漫长的懵逼状态中缓过神来,双方君主这才带领着自己的军队穿过安纳托利亚高原,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抵达了自己的战场。
参考资料:《奥斯曼帝国六百年》/《奥斯曼帝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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