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念我旧时光》开篇：爱与告别
相遇。
相爱。
然后离别。
旅行， 是一场爱与告别。
初会，西贡。
第一次来西贡，正好夏季，湿热的潮气从西贡河畔扑面而来，伴随着迷蒙的灯火，蛊惑了她的双眼，跟朋友簇拥着从渡轮上下来，靠在江边的栏杆上互相嬉戏和吵闹。
看着江边穿着鲜艳的女孩熟练地点起香烟，桀骜的嘴唇里吐出烟圈，烟雾在她眼前慢慢升起，每一个爱上抽烟的女孩，大概都有一颗非常脆弱的心。
后来想到自己当时的样子，就想笑。开始厌恶一切乌烟瘴气，除了抽烟的男人。
那一年，大学结束，工作还没开始，积攒了四年零钱买了到西贡的机票，带着年轻的梦和背叛的心。
读过关于这个城市的故事，看过关于这个国家的电影，脑海里呈现的都是那慢吞吞的情节里扑面而来的潮湿的气息。
这一次来，是为了一个人也是为了了结一桩青春往事。
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在飞往西贡的班机上，她和伙伴们异常兴奋，打扰了周围正襟危坐的绅士们和淑女们，放肆的笑依然历历在目。
西贡，陌生的异乡，却闻出了熟悉的气味，那一年十八岁，在香港一个小演唱厅里，一个小型的拉阔演唱会，与三十岁的他合唱的一首让她难忘的歌曲。
大学几年过得非常孤单，总是觉得在自己的城市里，没有让人留恋的东西，毕业典礼父母来参加，合拍了近几年来唯一的一张合照，相片里的笑容很勉强。晚上把行李打包回家，看见父亲在书房里拟离婚协议书，生气地冲进去撕了粉碎，然后头也不回。
那天下午，带着行李直接上了前往胡志明市的班机……似乎已经谋划已久，似乎只是为了演一场戏。
西贡，华丽而孤独的城市。来这里，为了十八岁那年，一段未恋的初恋。
三个女孩住在Tau Hu运河附近的一个公寓里，逼仄的房屋并没有影响大家玩乐的欲望，不过是逃离，一次没心没肺的旅行。交了三天的租金，在平西市场买了一堆后来几乎没用过的生活用品。
这大概就是属于她蓄谋已久的毕业旅行吧，一场关于荒芜和重生的旅行。然而到最后，这里却成了所有爱的记忆。至今觉得那仍然只是一个梦。
她想，如果从此可以再也不回去，多好。
重遇，堤岸。
傍晚，跟在学校一样，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吵杂纷繁的街道，一如之前对西贡的想象。路过一家挂着灯笼的酒廊，听到熟悉的广东话，想起了前段时间在父亲的邮件里看到的关于男人的消息，她站在门口徘徊许久，看着灯笼亮起。
几年前那个在舞台上牵着她的手唱歌的男人，最后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去了亚洲很多国家，过着居无定所的漂泊的日子，然后留在西贡的堤岸，白天画画，晚上在酒吧唱歌。
可是酒廊还没有开门，站在门口望着周围灯红酒绿的装饰，再看看自己一身学生的打扮，这样进去酒场，显得太过招摇了。
她很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又希望他看到跟十八岁那一年不一样的自己。
在一家私人开的服装店里，为自己添置了一身稍微成熟的装束。走在街上，看到路边的玻璃窗中的自己，很土气，像农村里走出来打工的女孩，但是很满意。土气得妖艳，也是一种性感。在那个年纪了，穿成怎样都不显得突兀。
把衣服收在背包里，在旁边的士多店里买了一包烟，一包包色彩鲜艳的烟盒整齐地摆放在木架子上，卖烟的老头子会说中文，坐在巷口里，黄色的塑料拖鞋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显眼，看不清楚他的脸。
在这之前，没有抽烟的习惯，一切的开始都只是尝试，也是对自己的不满。那个教自己点烟的男孩，就住在对面的男生宿舍里，如今早已经不知去向。
华灯初上，江上的油轮灯火点点，同伴们都去看水上木偶剧，她一个人来到了酒吧。
在酒廊里，她的装束并没有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只是稍微显得稚气的脸，让一些不怀好意的成年男子对我远远吹起了口哨。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原本的那些躁动和狂妄突然收敛，低下头走在角落的过道里，找到了一张无人的桌子，那些藏在包里的烟盒，始终不敢拿出来。
酒吧里什么人都有，各种肤色的，说着各种口音的。穿着奥黛的服务员在来回穿梭，像一个个丢了魂的妖精。要了一杯冰水，躲在角落里，隐约地听到隔壁约会的情人们说着放肆的情话。
男子出现的时候在酒吧的后面引起了一片轰动，等他的舞姿在舞台上挥洒的时候，她已经在炫目的灯光中陶醉，这是她第一次看他跳舞。
很难过，竟然为这么好的舞蹈而难过，为了生活，原本成熟低调的男人竟然在台上跳舞取悦他人。
那仍然是一张俊俏的脸，脸上写着跟她一样的不屑与叛逆。那是一张熟悉的变得沧桑的脸，只有闪烁的眼神，让她看到了五年前在舞台上有过的神采。
霎那，心动
一曲过后，鼓起勇气，把穿着整齐的服务生叫了过来，写了张纸条递了上去，可是整个晚上，他只在舞台上唱着舞着那些动感的歌曲，对她的点歌无动于衷。
他或许早已经忘记她了吧，三年了，偶尔在父亲那得到过他的音讯，一直以为这就是自己最初的爱情，但是这思念却从未得到过回应。未曾说过的爱，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开始失落。她把目光游离在各种人之间。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想起了家。想起小时候父亲推着自行车把送她去幼儿园，两人在路上一直哼着歌，歌声把她送到校园里。
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在这人人欢乐的场所里，点了两瓶最便宜的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并没有人在意，整个酒廊里只有她是独自一人的。
西贡的堤岸，是华人的聚居地，这里仍然持续着历史沿袭下来的杂乱和喧哗，到处都能闻到烧香的味道，沿路都是寺庙，虔诚的信徒几乎每天都来膜拜。
信仰，原来有这么强的力量，让一个人，可以忘记一切仇恨。
无法理解父母之间的争吵，但是，她能深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爱。这个时候，竟然会想家，想母亲做的一碗汤，想夜归的父亲的脚步声。
抬头的那一刹那，碰到了他的目光，恍惚间又低下了头，在心底溢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一如当年在香港，与他初遇。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个坐在后排的高个子男生，每天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男生扶着自行车等待，两人各自骑着自己的车子，一路无语，直到分叉路口互相道别，我转身而去，却感觉背后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直目送……
在纸醉灯迷的舞台上，似乎又看到了这双清澈的眼睛，这个眼神让她忆起了少年的男生，他的目光变得亲切起来，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对她述说着童年的甜蜜。他跳完舞，从侍应生那里接过一条小毛巾擦了擦汗，大家以为节目即将结束，各自把注意力收回到坐在对面的情人身上。
然而他拿起麦克风，朝着她坐的方向说：“最后这首歌，献给那些坐在角落里孤独的人……。”他用英语说完，再用越南语说了一遍，绵软的语言让她耳根酥软，《I will always love you》的音乐响起，他的歌声象流水般流畅，在这个异乡的夜晚，竟然有人为她轻轻吟唱。
歌唱完毕，舞台上的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她的心失落之极，尽可能以他不察觉的目光追随着他，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她的时候，惊慌失措了，迅速将自己的目光收回，装作很专注的样子摆弄着手中一直未曾点燃的香烟。他从她身边走过，看着他走向后台。欢呼过后是一阵喧闹，周围听到很多粤语乡音。
深夜，带着香味的吻。
眼眶又湿润了，不知道为何而来，在西贡的夜里独自哭泣，远走他乡，只为邂逅一个这样的男子。
少年男孩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她从学校赶到男孩住的弄堂里，听到了一片哭声，隔着窗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微笑的稚气的脸……海风吹过这个无名的小镇，吹走了美好的时光。
卸了妆的男子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是在她点燃香烟的那一刻，他走过来，轻轻地为她掐灭了烟火。他伸出手邀请她，一如当年他把她请上舞台，惶恐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来西贡所有的目的，就为了这场相遇，等了三年。
那一晚他带着她去了他的地下音乐室，在那里，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和他的朋友敲打着乐器，眼光一时交错一时碰撞，这个时刻，是幸福的，忘记了少年时的疼痛，忘记了毕业的无助和无奈，忘记了父母的争吵和分离。
他再次为她弹奏起那首《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最初让她心动的夜晚。然而男子终究是再也记不得，在他看来，他应该为这个同样来自中国的女孩，演唱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歌曲。
在这个被繁华都市遗漏的角落里，住着太多像他一样追逐灵魂的孩子，他们大多数是华人，在这里生根，沾染了这里让人窒息的阴郁气息，然而骨子里却都是浪漫的。
半夜，当大街上人影稀疏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从河边上走过，男子中文已经说得不是太好，没有多余的话语，远处驶过一只亮着灯火的渔船，他握紧她的手，贴着窝的耳边说：“你看，那艘船驶去的方向，那便是我的家……。”
那是家的方向。
回到工作室，同伴们都已经离去，房间里堆满了演出的服装，他为她腾出一张舒服的沙发，冲了一杯热咖啡。滴漏壶里慢慢漏出黑色的汁液，他往杯子里倒了些炼奶递给她，喝了一口，嘴边留着白色的奶沫，他走近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说：“累的时候，别抽烟，喝一杯咖啡，越南的咖啡好喝。”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袋包装的越南咖啡，放在她的书包里。
他很快熟睡了，因为天气太热，她躺在他的身边，醒着，望着他起伏的胸膛，想伸手去摸摸他长长的睫毛，半夜的时候他搂住她，像一只被惊吓的鸟一样，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天亮。
第二天他早起去工作，在匆忙中她离开了他的工作室，回头望了望那个还亮着灰白灯光的窗口，想象着转身后仍有一双清澈的双眼望着直到我消失在雾色中。
是该离去的时候了，这个伴随着她的梦终于要醒。
西贡的清晨是那么孤独，那些在夜晚里闹腾着的灵魂突然安寂。回到自己旅馆，大家仍然在熟睡，无数个未接电话。
这是她一意孤行，来到西贡的第三天。在一个逼仄的地下室里，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静静拥抱了一整夜。这样的开始，却是初恋的结束。
她知道，他没有忘记，在他为她唱起第一首歌的时候，在他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知道她是谁，只是不愿意提起。在西贡的堤岸，告别昔日，他愿意在这里过着琐碎的不被打扰的日子。而她能做到的，就是不再打扰他。
离开，只为了回归
在旅馆里昏昏沉沉得睡了一个白天。晚上再次去到酒廊的时候，没有遇到他，十一点，正是昨晚音乐响起的时候，在酒廊里疯狂地寻找着昨日的身影，可惜，除了一些陌的人在扭动着身子外，一无所获，想到男子的工作室找他，可是她竟然完全记不得昨晚的方向，只记得被他拉着，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在黑夜里，男子清澈的眼睛。
在酒廊门口踯躅，找到借口跟别人要了他的电话。沿着街道走回旅馆。觉得自己象突然间长大那样，做了一个决定，不再去寻找，晚上在旅馆里收拾衣服，没有跟同伴继续前往美奈，第二天坐飞机离开了西贡，回家。
假期结束后，呆在家中休息了几个月，然后开始找工作。日子过得平淡似水，有时候会想起在西贡的一个夜晚，和一个男子相遇的夜晚，是相遇也是重遇，他的呼吸沉重，他的胸怀炽热，象极了那里的天气……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对越南这个国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个爱的国度，这份陌生又热烈的爱，或许能让一个人重生，也能让一个人堕落。
但是改变，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指着远处的灯火，告诉她，那儿是家。
似乎是在暗示，他不属于她，而她也不属于这里。
几年过去了，再次前往越南，在三亚坐游轮去到了会安，看到路边的挂着的色彩鲜艳的灯笼，忽然会怀念起那个夜晚，那杯加了奶仍然有点苦涩的咖啡，那个吻，那首歌，那个眼神，那手心的温度，那拥抱的粘湿的汗水。
在出发前回了一趟老家，一个临海的小镇。夜里失眠了，在收音机里听到一个男子为一个寂寞的女孩点的一首歌曲，歌曲名字叫《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歌声带着她的思绪到了遥远的地方，回忆着那个轻歌曼舞的晚上，那个和她交会的眼神。
轻轻地走出家门，在这个南方的小城市里徘徊，夜里的小城静静的，走着走着，走到了和少年分手的分叉路口，在那里驻足，象当年等待她转身那样望着少年男孩骑车远去的方向，然后失恋般地痛哭起来。
许多年后，才明白，这些最初的爱情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
也许会渐渐淡忘那些在小城里度过的少年时光，会忘记在越南西贡一个小酒廊里，那个有着清澈目光的男子为她献唱的那首《I will always love you》。不知道如何向别人解释这种情感，逝者如斯，那个曾为她专门演奏的男子，那个带着淡淡奶味的吻，他或许早已经结婚生了孩子，他的妻子穿上奥黛，一如那些西贡街头飘过的女子，轻盈美丽，犹如仙子。
并没有后悔那个彷徨的夜晚，拿到男子的电话后，在拨通与不拨通之间，选择了离去。
生命就是这样充满无奈，暮色降临的时候，城市中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十字路口交错而过，没有人知道自己将会遇见谁或和谁一起，岁月把所有的可能变成了不可能，在时光交错中，一些感动和回忆渐渐地远离，而幸福的生活，没有人会拒绝。
以此文，怀念那些在越南的旅途中，遇到的人，祝愿大家，在爱的长河里，生生不息。
我是七月娃娃，一个有理想的失业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