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选读 | 安徽马鞍山诗人杨子，月光不会照耀 心中没有月光的人

杨子，1963年生于安徽马鞍山。1984年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去新疆工作，现居广州。著有诗集《灰眼睛》（自印，2000） 《胭脂》（海风出版社，2007）译诗集《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费尔南多·佩索阿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盖瑞·斯奈德诗选》（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等。

献给虚空的非十四行·18

热雪包围了边城。

我伸出手——

五条道路

冲着五个方向。

但我哪儿也不去。

小酒店里，我跟疤脸对视。

他向我点头，

我也向他点头。

我来到陡峭的山坡，

我看见有人放鹰，

有人吃土。

热雪包围了我。

跳蚤从肚皮跳到秃顶。

除了无人的雪线，我哪儿也不去。

“两块石头比两个人更像夫妻”

有时，两块石头比两个人更像夫妻，

在荒凉的山上，

比人更忠诚，更长久。

时间将它们打磨得一模一样，

在荒凉的山上，

在荒凉的光阴中，

不知道什么叫忍受，

什么叫不朽。

2007

等到世界末日

等到世界末日

等到坟头所有的乌鸦死去

等到尖锐的嘈杂关进黑暗的铁闸

等到所有的石头变成新鲜的露水

1986

静极的孩子

静极的孩子在海边走

影子像路标指向身后

海鸥嘶叫

它想飞得更高

静极的孩子在海边走

影子想走相反的方向

影子走不动

是灵魂的力量在起作用

静极的孩子

他的眼睛像海水

他的头发在风中飘

空洞的岩穴里

传来父母的嘶喊

是闻见血的气味的鲨鱼

发出的那种嘶喊

他们是沙子做成的

他是海水做成的

他像一个静极的小海向前走

拖着透明的善良的身影

1990

雨

雨太快。

人们在风中大声说话，

喊着亲人的名字。

风把屋顶搬走。

你抬头，月亮不见了。

天空猪一样发出低吼。

那么多屋子黑着灯。

1991

汉 人

那汉人爬上来了，

走走停停，气喘吁吁，

好奇得像个孩子，

看到什么都拍照。

“我在寻找神的踪迹。”

我们笑了。

我们愿意和他交谈，

愿意卖给他青稞酒和刀子。

但在这儿，在冈仁波钦，

刀子他不能用，

青稞酒他不能喝，

“我和我的吉普都缺氧！”

我们和我们的羊群，青稞，白云

不知道什么叫缺氧，

不需要寻找神。

我们走得慢，

终究会到达。

而菩萨无处不在，

犹如稀薄蔚蓝的空气。

1993

灰眼睛

蓝色的乌鸦，在穷人的天井里歌唱，

雨，在瞎子的灰眼睛里闪光，

铁锤把虚空敲响。

如果一只燕子称得上春天，

如果整个大海是某人的一滴眼泪。

风啊，把女孩压抑的蓝布衫掀起来吧，

让世界看看——

她们有着多么无辜的肉体，

多么无辜的欲望！

1995

放心睡吧

放心睡吧，

没有人要来喝我们的血，

没有人要去告我们的密，

没有人要掀掉我们的屋顶。

凝视了那么久，

月亮，终于成为你幽暗肉体上

一块明亮的胎记。

1998

行走在黑暗旷野里

黑暗旷野里

我独自行走。

我没感到孤单，

我不需要安慰。

没有星光，

但一切都很明亮，

一切都映现在我心上——

起伏的大地，

柔软的石头，

无声地飞过的

幽灵般的小鸟。

广大的死亡中，青草沙沙作响。

惟有绝不惦记不朽的事物

是我所爱的。

1999

夜里，那么多人

夜里，

那么多人摞在一起昏睡，

比喜玛拉雅还高，

像一根尖利的黑刺，

刺破了苍天。

那么多人，

没有一点声息。

2002

月光不会照耀

月光不会照耀心中只有黑暗的人。

一座大桥垮了，

另一座也垮了。

长了一颗黑痣的脸

接受光洁的脸的奉承，

而梦中前往鞑靼草原的男子

正在辨认天书般的文字，

在风化的土墙上。

月光不会照耀心中没有月光的人。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