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里的婚姻众生相

法院里的婚姻众生相

□王琴

每一段婚姻,缔结的时候总是欢天喜地,昭告天下,被赋予各种各样美好;而解除的时候,却是烦恼万千,其中不乏唇枪舌战,利剑纷飞。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走进法院的婚姻更是暴露太多的人性。

关于家暴

6月19日下午15:00左右,法院安检处的马路对面树荫下,一个女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踱来踱去。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女人满脸通红的脸庞,值班法警向女人招了招手,示意她来安检室。凉爽的安检室内,婴儿哭声依旧。原来,孩子的妈妈到诉讼服务中心起诉离婚,女人是临时过来帮忙照看孩子的。我也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实在心疼这只有9个月大的孩子,于是去诉讼服务中心帮孩子找妈妈。孩子的妈妈随同我返回安检室,刚到门口听到孩子的哭声,妈妈就大步冲过去抱孩子。那一刻,妈妈脸上是泪,孩子脸上是泪,母子俩头靠头,孩子不停地用头一次又一次抵触妈妈的额头,那场景就像母子俩刚经历了一场久别,看的我鼻尖发酸。

女人是安徽人,在外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快递员刘某。巧舌如簧的刘某,追起女人来勤快又体贴,很快,女人就和他谈起恋爱。不久,女人得知刘某有过一次婚姻欲分手,刘某声泪俱下,诉说前妻嫌贫爱富,跟着有钱男人跑了。那一刻,女人的圣母心爆发,心疼起眼前男人,搬到一起照顾起他的饮食起居。

怀孕后,女人才知道,前妻是受不了男人的赌博与家暴才离的婚,且家中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儿。怀孕七个月时,因为一件小事,男人对女人动了手,可那时肚子里的孩子动的正欢,女人实在舍不得堕胎就忍了下来。接下来,男人动手就如家常便饭。直到上个月,男人赌博输了十几万后,急红眼的男人将女人一顿暴打,就连8个月大的孩子也没能幸免。女人说,再不离婚,她和孩子迟早死在男人的手里。还有,她不想让孩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当中,受到父亲的影响,将来也成长为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

女子来法院提交离婚起诉状,丈夫在法院门口暴打妻子;庭审结束后,丈夫乘众人不备对提出离婚的妻子大打出手;安检处,一名手持离婚起诉状的女子面部包裹的严严实实,面目全非的背后也是家暴……这一幕幕画面,都和令人痛恨揪心的家暴有关。

关于出轨与财产

4月28日上午10:00左右,调解室的门被推开,进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得体的衣着,皮鞋擦的锃亮。比起男子脸上的坚定与自信,跟在他后面进门的是一脸忐忑与犹疑的中年女子,面容苍老,穿着落伍。

“法官,我要离婚!”男子斩钉截铁地对调解员小蒋说道。

“什么原因?”小蒋的目光投向男人身后有点畏缩的女人。

“法官,我们结婚25年了,我舍不得,我不想离。”良久,女人才缓缓答道。

男人听了,不耐烦地吼道:“在家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再说,我们还能过得下去吗?你也知道的,她快生了。即使你不签字,这婚也不会离不掉!”

男人说话间,女人的眼泪就下来了。

经了解,男人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女人在家带儿子上学、伺候老人。聚少离多的日子,女人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最近几年,男人三番五次电话中提出离婚。

“好,离吧。”女人一番痛苦地挣扎之后吐出几个字来。

“你们财产和孩子问题协商好了吗?”

“16岁的儿子归我!”男人答道,“房子已经拆迁,安置房还没有拿到,到时一人一半。我在外地有9万存款,存的是定期,明年2月份到期了也一人一半。”

“是这样吗?”小蒋再次把目光投向女人,女人点了点头。

男人有了小三,气焰还这么嚣张,着实让人愤怒。女人沉默、畏缩、不知所措,丝毫不懂得捍卫自己的权益。考虑到一旦离婚后,房产和存款的执行存在变数,极有可能对女人不利,小蒋让男人女人并排坐到她对面。“你们二人到法院调解离婚,有些风险要对你们进行告知,离婚后,男方要成家,他也有自己的负担,希望你们离婚前把房产和存款更明确地处理好……”接下来的几分钟,小蒋的话里已经多次暗示女人,可以先把房产处理完毕,比如拟好协议进行公证,存款可以让男人先付一半等等。

不知道是女人太木讷,还是她太信任身边这个男人。在男人“我以一个男人的人格担保”一番大话后,女人那刚点亮的智慧火苗,转瞬又灭了。她脸上露出的犹豫变成对男人的深信与依赖,低下头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尘埃落定。

看着转身离去的女人身影,小蒋的心头是说不出的唏嘘,更多是希望,与女人有过25年夫妻情谊的男人,在婚姻里辜负了女人之后,在经济上能遵守自己的承诺,不要再伤害女人。

关于爱情与家

虽然这个故事的主角还没有走进婚姻,但我还是把她写了出来。

30出头的小徐,再一次带着3岁的儿子出现在法院时,我惊讶于她的沧桑,皮肤黝黑,衣服邋遢。

小徐的故事,就像网络或者报纸里的剧情。大龄姑娘小徐,因为在电子厂长期站立工作,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偶然间通过陌陌认识开推拿店的老苏,开始了网络恋情。没有恋爱过的小徐,认为老苏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爱。小徐很快进了老苏的推拿店,并轻易相信了老苏的“阴阳结合”治病论,结果腰病没治好却怀了孕。那一年的小徐,27岁。

小徐,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初中没毕业,她就离开农村老家,出来打工了。在原生家庭,不被重视的小徐,一直觉得自己多余,希望早日有个自己的家。得知怀孕的消息,小徐第一时间联系了老苏,老苏说:“好,你养啊,养了,我给你买套房子。”那一刻,小徐的心里是有自己“小九九”的,她觉得只有两个女儿的老苏,一定会因为自己肚里的儿子,给她房子与家。对,那个时候,她就坚信自己怀的是儿子,不是女儿。

此后,傻姑娘小徐就安心养胎,自己掏钱产检,直到怀孕七个月,她联系不上老苏,求助妇联。这个时候老苏的口径与小徐的说法大不一样,他认为小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子鉴定狠狠地打了老苏一耳光,可老苏说,孩子他不要,他愿意出三万块,作为打胎费和补偿费。妇联的工作人员劝小徐放弃生下孩子,甚至告知老苏把名下的房产、车子都转移给了妻子,但小徐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老苏会不要她肚里的儿子,认为老苏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执意不肯引产。两个多月后,小徐剖腹产下儿子。

小徐上次来法院,儿子才八九个月,那天刚好我值安检班。她是来撤诉的。她起诉老苏索要抚养费颇费周折,因为自己让父母颜面尽失,父母不给进家门。老苏的店关了,手机停机了,她没有工作只能带着儿子在外租房子住,手头不多的积蓄已全部花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儿子住的是救助站,我不知道她为何主动撤诉。

这次来法院,她带着诉状,又一次起诉老苏索要抚养费。立案后,不过三五日,法官、检察官、援助律师和她本人到老苏的居住地寻找老苏,无果。第二日,出现在法院安检门前的小徐,突然变身泼妇,上演了一场闹剧,要求竟然是:找不到老苏,法院得管她的孩子。闹腾之后,听说县里几个部门共同会商协调解决,有了结果,小徐才带着孩子离去。茶余饭后谈论完毕,我记下这个真实的故事,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傻姑娘小徐的经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重演。

关于疾病

安检室内,又出现了这个文静白皙的女孩。从最初自己走路,到妈妈扶着,到坐着轮椅,到如今自己又慢慢地独立行走,一年多的时间内,我看着这个16岁如花般的女孩子,备受疾病的摧残,却又倔强地成长。

从女孩妈妈的口中,我得知女孩患的是类风湿关节炎,女孩9岁那年一场高烧,被当地医院误诊为白血病,后来去了上海大医院确诊为类风湿关节炎,是自身免疫系统存在问题,专家分析极大可能性是隔代遗传,因为女孩的奶奶有此病。

女孩也曾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可这场多年无法治愈的大病将爸爸对她的爱损耗为零,最后爸爸直接选择放弃女儿,是妈妈辞了工作,带着女儿去上海、去北京,一次又一次把女儿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治疗的费用,爸爸拒绝平摊支付,哪怕他月薪过万。为了阻止妻子,女孩的爸爸多次对妈妈动了拳头,后来公然出轨,是女孩的外公外婆,家境殷实,心疼唯一的女儿与外孙女,决定倾家荡产也要做她们坚强的后盾。

于是妈妈一边带着女孩治疗,一边奔波于法院起诉离婚,索要抚养费、治疗费。

看着原本体态丰腴的女人变得弱不禁风,看着年迈的外婆一次又一次从外地赶到这边法院,看着瘦弱的外公直肠癌术后不过月余走进法庭,看着女孩的疾病,从轻到重又从重到轻。从立案,到第一次起诉,第二次起诉,到开庭,到判决,到申请执行,到每隔一段时间来领一次抚养费、治疗费,一年多的时间内,我见证了一场重疾面前的人性,也见证了这一家人的悲欢离合,感慨万千。

时间久了,我们总结出了:吵闹着进法院的夫妻,有太多的纠缠不清与难以割舍,婚姻往往还有拯救的可能性;而那种半是淡漠半是客气的婚姻,已经疏离到没有丝毫温度,连争吵都是奢侈,往往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来来往往,熙熙嚷嚷,几番嘈杂过后,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人,在法院的出口处忿忿散去。因为曾经有爱,有孩子,还有诸多难以言说的伤害,真正“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又能有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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