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预订|指尖:最后的照相薄(题签/上款)

书    名

最后的照相薄

作    者

指尖

上架时间

2017-5-26

售    价

50

本书定价39.8元,上款题签版50元(包邮),下单后十日左右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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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关于故乡的记忆也在渐渐消失。故乡是盘根错节的根,它生成生命个体以及生命记忆,成为一个人最初和最终的源点。毋庸置疑,我们记忆和现有的乡村正在消失。所谓的故乡,已经从本质上变异,并且越来越陌生。在此剧变的历史时期,回顾哺育我们成长,并且在内心延宕至今的乡村,已经成为了每一个人自觉的心灵和情感要求。本书即是对既往乡村物事、人和文化、精神传统入手,用丰密的语言和足够的细节,而进行的一种全景式的回溯与怀念,当然还有我们同在的“此时此刻”。全书关照现实物象,探索内心幽秘,内敛、温和、自信,充满对陌生事物和具体情境的关照之心,语言平静、从容,从细微处切入,叙述客观而又不失鲜活与温润。

作者简介

指尖

指尖,山西盂县人,出版有《槛外梨花》《花酿》《河流里的母亲》《雪线上的空响》《最后的照相薄》等多部散文集。先后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天涯》《散文》《美文》等刊物发表近300万字。散文多次入选各种选刊。曾获全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奖、首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散文奖、孙犁散文奖、赵树理文学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观:好散文是真诚的,朴素的,柔软的,贴心的,它通过对事物的挖掘和呈现,唤醒生命中迟钝的觉知、想象和思考。

好散文是忠于自我的,它建立在个人的认知体系之上,具有鲜明的个人视觉、时间印记和精神烙印,并保持着生命个体独在的世界观和敬畏感,是最见人品和良知的文学表达方式。

好散文是有气息的,它有强烈的生命意识、时间及空间的纵深感,不能复制,也无法效仿,绵绵不绝,仿佛空气。

好散文有天生的亲和力,它会引起读者的阅读欲望,激起共鸣和感应,使心灵通达、投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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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画一则|

指尖

最初我是小女儿,后来成了姐姐,再后来我就是妈妈了。

在我的记忆和意念里,自己当姐姐和妈妈的时间似乎要比当小女儿的时间长很多。所以一切关乎柔弱或者娇媚的词汇渐渐成为我自身排斥的东西。有段时间,我凭空把自己想得很大,并感觉无所不能。当然那时人年轻,闯荡中多莽撞无知,爱恨分明,虽落得伤痕累累,倒也痛快淋漓。随着年龄越来越老,时间让某些以为坚不可摧的事物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也像一块不停吸附水份的海绵,被时光反复淋洒反复晾晒之后,成为一种貌似坚硬实则脆弱的固体,逐渐胆小,沉默,成为别人眼中比较安静、低调的人。

事实上,这不过一种需要生存的姿态,倘若万事如意,我亦会手舞足蹈,彻夜狂欢,但你也知道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啊。几乎所有人对现状都有抱怨,任何一种获得之后的满足越来越短暂,更多更远的目标诱惑着我们的心智,而与此同时,所有的得不到成为道路上的雨雪或沟壑,一些常态下的阻止成为我们的怨恨和灰心。所以另一个我微缩在另外的地方,或者是文字,或者使河山,或者是某次遇见、某件小事,我的热爱,遗憾,感激和憎恨,都以另外的方式同时存在于世。

我以为“文如其人”这个观点太笼统。人并非一个平面体,他在不同场合和心境下表现出来的自己也各各有异。用人的某一面去契合他的文字是不妥的。有人喜欢粉饰人体表面,诸如搽脂抹粉,或者穿金戴银;而有人喜欢通过文字营造一个比较完美的自己,这些都不是我所要的。我觉得为人为文,都该是真诚的,善良的,即便你是个坏人,即便文字里持有与人不同的观点,只要你真诚,坦荡,葆有一颗爱尘世、爱万物的心,难免不被人接受和谅解。

今天9月10日,养了9年的小狗莫莫在我中午回家的时候摇摇晃晃朝我怀里走来。这是它在这个世界走完的最后一段路。其后的整个下午,在送它上山、在埋葬它、甚至在坐回办公室,我都在痛哭。莫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愿意找寻的怀抱,在它应该是最温暖和亲爱的,如此,即便我曾经如何地忽略过它,偶尔使它饥饿和干渴过,它都一并原谅了我。我拥有了一种最肯定的幸福。这个湿淋淋的日子成为我记忆中最感伤却最温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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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求着一次新的蜕变

指尖新作评论

文|王元中

山西散文作家指尖给我发了四篇新作,它们分别是《变脸术》、《饥饿者》、《失眠症》和《最佳出境》。在这四篇作品之后,她附言说:“这四篇字,是新近发表和即将发表的,自己觉得跟以前的文字有区别,也代表了现在的写作方向。”

我是循着她所说的“区别”而看她的四篇新作的,但初始的阅读,和我所期待的“新”不完全一致,我看到了它们和她之前写作之间所存在的相似——也就是旧。《变脸术》依然写的是她所熟悉的旧时乡村的人和事,结巴三娃的憨直,大仙俊俊妈的神道,智慧的祖母的永在的智慧,甚至那长不大的惯常的童年视角——“水草家新买了个闹钟,里面有只黄色的小鸡,每秒钟都要啄一粒米。我们小孩子家没事就守着它看,直到看得眼睛花了,大喇叭里三娃哇啦啦地喊起来。那时天就要黑了,村庄里飘散着柴烟的味道,牲口们都回圈里了,月亮大爷正在将筛好的草料往槽里倒”,鲜活,真切,时间定格在了童稚的美好之上。《饥饿者》所写的则是乡村的另一面,不同人的饥饿表述,其中有生活场景的描述,有童年记忆的复原,有日常的民俗,有民间的传说,诸多的内容,其以不同的面相展示出来,却都表现出了一种共同的熟稔的亲切。

但是,从这种熟稔的亲切一路前走,在这种熟稔的亲切之外,渐渐地,我便发现了她所说的“区别”:从结巴三娃的变脸到俊俊妈的变脸到狗的变脸到命运对于同事的变脸到我对于人生无常的感喟(《变脸术》);从贼寡妇的偷到妹妹的贪食到大人小孩变着法的找吃到传说中的吃人肉到自己的饼子记忆到成长中的情感饥渴,终了便是对于人生至为痛切的参悟(《饥饿者》)。——围绕同一话题撷取一些身边的典型个案,在一个一个个案自然的过渡转换之中,将生活表象的书写导向深沉的存在之思,藉此诉说生命的疼、痛、发现和了悟。

从草木的自然到人生的世相,从乡村的讲述到城市的独白,从个人遭遇的记忆到群体精神的描摹,在她种种的写作变化之中,我真切地感觉到了她眼下所极力体现着的一种全新的散文写作的美学理念:复杂。

这复杂首先表现于她写作的对象选择。此前,无论是写自然还是写乡村,指尖似乎更愿意将她所要写的内容都归置于她个人麾下,转化成为她个人成长或生命的讲述。但是和此前相比,她现在似乎更愿意将身边不同人的不同故事归置在一个总的话题之下,就像《失眠症》一文所展示的一般,同事F、朋友H、母亲和我自己,我们都患有表现不一的失眠症,这种失眠既是我们每个人个体的,但是它们似乎又可以并置起来成为整个人类故事的象征——“我知道,睡眠并不是鬼,碎片般纷纷坠落的恶梦也不是,梦里那个庞然大物说出的谶语也不是,深夜清醒的鬼,是我们自己,是心里和肉体里藏着的物件,它在不同的年龄段,不同情境中,变换着不同的模样,仿佛孤独,仿佛饥渴,仿佛寂寞,仿佛欲望,仿佛兴奋,……仿佛愧疚,它们一起组成鬼的样貌,在年里月里,白里夜里,在迷宫般的街衢里,在四季循环交错里,跟你决斗,交手,妥协,握手言和,仅此而已。”一方面是转引、描述,一方面是对于转引、描述本身的审视、沉思,在个体与他人的种种联系之中,由己及人,同时也由人及己,指尖通过层层的追问、反思和澄明,常常自觉不自觉就将自己的笔触伸向了存在世相背后深广的心理精神河床或民族文化结构,譬如命运,譬如个人无法抗拒的历史和现实的潜在规约。

这复杂还表现于她写作的意义结构设置。此前她的写作,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更多是她对于自然景物和乡间各种人物言行细节的生动描绘。有真切的经验支撑,文字有质感,这是许多人喜欢她散文的基本理由。而她现在的写作,这种描写虽然还不时有所显现,但是这种显现显然已经不再是她所着力追求的东西了,在各种故事、话语和细节所构成的材料的描述之中,她开始有意识地寻找或赋予材料以有意味的结构,并且借助于这种结构的设置,建构意义同时也和读者展开深层的对话。她或是通过并置,或是通过对比,或是通过递进、轮回等等,将一个一个本自孤立的个案有意识地组织起来,相互印证,相互支持,同时也不断分叉,发生变异,从而在有意识地铺陈对比结构的营造之中,从生活的表象深入,通过层层的理性沉思,在对象的描述或个人故事的讲述之中挖掘出其中深藏的人性或生命存在的至深内涵。举例如《最佳出境》一文的写作:文章从二十个月大的孩子午儿的学扮开始,慢慢转移到同事佩和她的秘密情人之间的相互演戏,然后再转到大仙俊俊妈的神来神去,指尖写作的目的并不在于给人们提供一些有趣的故事,相反,这些故事只不过是一个一个的具体由头,她由此所真正想表达的,其实就是这些故事中所深藏的存在的秘密或生活的发现——“死是一个固定的存在方式,而通往它的路途却有无数的不确定性。乘愿而来的菩萨,显化人相,试图通过俊俊妈来矫正这种不确定性的呈现方式,但‘神袛从未降临,众生的苦难,只能由众生自我救赎’。想来,万物或许天生便隐藏着为死而生中所要不断变换的面孔?而人类的学扮,不过天性中对生的眷恋和对死的顺从?也或许,是在用种种努力和变化来反抗或改变既定结果?”在西方现代叙事学中,一改以往的情节、人物和环境的三要素故事构成的理论表述,现代叙事学大师热奈特等都认为,和三要素相比较,对于故事构成要素所进行的结构组织远远要比要素本身更为重要,它才是一种叙事的真正故事,是故事中的故事,是故事的内核或种子。和此前的写作相比,指尖身上所发生的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她散文写作的形式感或结构意识逐渐明晰了,形式承载也建构内容,结构赋予材料以深层的蕴含,因为这种逐渐明晰的形式感和结构意识,指尖新近的散文写作由此也便往往具有了某种超越具体对象的象征或哲思意味,它们能够将人们的思维带入到一个更为广阔的感知和思维的空间。

这复杂还有一种表现,那就是写作方式上的跨文体写作。在指尖给我的几篇近作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散文写作的基本体式,但在传统写作的基本体式基础之上,她显然又融入了小说、诗歌等文体的一些写作方法,或是加入有意识的人物对话,或是强化故事人物的叙述视角的存在,且在种种的描述和转叙之外,特别注意对所表现的内容进行诗意的点化或理性的沉思,她的散文由之可以给人带来多样的阅读趣味。“黑夜仿佛深渊,恐怖、无边界,教人绝望。朋友F在黄昏跟我对坐,桌上两杯白水,清,透,轻,她看着她的白水,嘴角向上扯起时说”(《失眠症》),——不用说,这样的描写它像极一个小说的开头;“路灯‘小篮子似的不停摆动’,它影影绰绰的光线,照见那个庞大的影子,贴着墙壁,努力缩成片状或点状物。手电打开,一束苍白的光线自手中升起,扩散到紧闭的窗户和门板上,一切都遵循着沉默的样子”,——这仿佛又是一种完全的诗歌的表达。散文写作之好,就在于其所能现实写作灵动和自由的“散”的特征,好的散文,如明清小品,如鲁迅、周作人的杂文小品文,它们原本都是无拘无束自由地表达着人的活泼泼的思维和心性的,但是中国散文发展到当代,因为杨朔等高度模式化写作还有目下众多报纸散文写作的影响,所以散文的写作不是愈来愈僵硬就是愈来愈俗浅,没有阻力,没有困难,太像散文的散文写作从根本上制约了散文可能予以人的复杂审美享受,和小说、诗歌等问题的写作相比较,它的愈来愈不为人们所重视也便在情理之中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上,指尖融描写、叙事、抒情、哲思于一体的跨文体的散文写作,也便显现出了一种因由复杂而形成的丰富阅读意味。

谈到自己的写作,甘肃诗人李云鹏曾说,“我便求一次新的蜕变”。一个作家,在其写作获得初步的认定之后,极易形成的一种问题就是沿着既有的写作经验进行自动化的重复写作。和许多写散文的女性作家不同,指尖让人至为感动的一点就是她能够抗拒各种稳定所致的写作诱惑,且自觉地对这种稳定的写作保持了一种内心清醒的警惕,于自己沉静的反刍和思谋之中,不断寻求着种种突破的可能。指尖散文写作所昭示出的上述诸多的复杂变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此前的写作所给予人的一些流畅、明晰的阅读印象,显现出了某种含混、涩阻和沉重的陌生审美特质,但是它们却在另一个方面使得她的散文写作因之而与一般的乡土写作和女性写作之间发生了某些鲜明的区别:由个人而到类型,由单一而到复杂,由现象的描叙或浅表的抒情而到生命内涵的哲理拷问,在不断地向文学表达所可能臻至的深广空间的触摸之中,诚如指尖自己所言,她现在的追求,确乎是“代表了现在的写作方向”的,——而这个方向,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不断向自我挑战、使自己的写作愈来愈具有复杂内涵和现代意味的“大写作”方向。


王元中,甘肃甘谷人,文学博士,现供职于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教授,学报编辑部主任。主要从事日常的教学和学术研究工作,出版有《艰难的现代—中国现代诗歌特征性个案研究》《鲁迅的写作与民俗文化》《从现代到当代—新文学的历史场域和命名》以及诗集《渭河南岸》。

推荐语

杨献平:关照现实物象,探索内心幽秘,内敛、温和、自信,充满对陌生事物和具体情境的关照之心,用笔简朴细腻,指涉丰盈自由。在勾怀旧事之间体察人生沧桑,于安静叙述中展现个性情怀。作者在书写个人与这个世界具体物事的接触与体悟,以及与同类、大地具象的和谐与冲突感觉,于日常之中探触本真,以自我审视的方式,对自我内心乃至灵魂深处做了较为深刻的发现与刻绘。是当下好散文之一种,也是安静写作一种理想状态。

玄武:指尖是在用她的文字,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村庄。她的创作心态,像她的村庄一样安静和低调,自然和纯净。其散文语言空灵,有着少许的小资情调,同时这空灵又具备绵长的力道,有着审美的延展性。

马叙:指尖一直以抒写乡村事物见长。她的语言,平静、从容,从细微处切入,她的叙述,客观而又不失鲜活与温润。她的乡村是人间情怀深处的乡村,那些乡村事物,被她安放得恰到好处,文字透过这些事物发出应有的光泽。这组《诸林前》,写法新颖,是一篇异形的林木志,具有实验性。指尖在《诸林前》这篇文字中,写人与林木与土地间的依存关系,跳跃的片断,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构成了整篇文字的氤氲气息,这气息既是自由的,同时也紧贴着事物的,这样的文字读来放松,舒服。由此想到,散文的自由,在于内心的情怀与书写气质,而不是貌似的文体的“散”,而以往的许多被冠为名篇的中国现当代散文,“散”而无当,“美”而虚伪,败坏了汉语写作。

知更鸟:如果有一个人,向你敞开心迹,诉说她的成长、苦乐、思索、忍耐、向往,你仿佛看到了自己,或者你看到众生中一个独特的不一样的内心世界,细腻丰富,沉着清醒,你会倾听她的诉说吗?于我,是非常愿意听的,因为在字里行间,我们读到了一个内心坦诚如火,外表冷静如水,外表羸弱疼痛,内心坚强藐然的一个没有轻浮做作、伪善稚谬的人格形象……

六月水鹤:指尖的方式无疑是个性的,她借文字具象的形式将人生一一记录。季红真把写作形象地比喻为种纸田,这样比喻的话,指尖的自留地已经是漫山遍野绵延不尽,一行行分割齐整的田垄间,玉米高粱、豆角茄子、红桃绿果、奇花异草,什么都种,什么都收成。如此想来,指尖富有得俨然一地主了!而我更觉得像一座私人纪念馆,以唯美写意的长短句子为砖墙构建而起,她精心抚弄、规置它们,它们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心血,是她的一项浩大工程。

扶风:指尖的散文,似乎总有一种要将自己撕裂了的感觉;她似乎特别喜欢拷问生活中的一些平常的事和场景,喜欢在石头中榨出油来。指尖是恐惧的。我读她的文章,许多时侯文字像尖刀一样直中我的薄弱。直把坚强的外衣剥去,一层一层显示出脆弱。

楚些:指尖的写作,大多指向乡土世界的林林总总,透亮的童年,如大地般无声的老祖母,被时间折叠的乡邻们,还有乡村植物、动物、民俗、仪式等等。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指尖曾经花费了诸多笔墨,集中朝向乡土框架下的神鬼世界,抛开唯物史观的认知模式,回到乡土信仰的层面,其系列写作直指人们的灵魂信仰,并以此观照国人所建立的生死意义的另外基因图谱。一个有神的世界从其笔端流出,无论世事沧桑,神仙们皆与村庄的人们、动物、植物呼吸与共。这个有神的世界,并非外在强大力量的注入,而是乡土世界中自然成长的因素,并普遍植入村庄的信仰之中,因为意识形态的压制,虽然在今天位居边缘,却依然强盛,依然一如既往地收留着居住在土地之上的世道人心。话说转来,类似题材的处理在小说中并不鲜见,比如秦汉神秘主义对陕西诸作家的影响,即是其例。而在散文领域,类似集中的处理,起码在乡土题材散文中,并不多见,相关的评论缺失,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

王克楠:散文家在写作的时候,大部分面对的是生活的现象,而极少数可以面对整个世界,而指尖就是面对世界的人。在她的笔下不仅没有腻腻歪歪的小资情调,甚至连“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倾向也没有,一切都自自然然地发生的,发生后有自然产生文字。面对世界。指尖在尽自己的心力回答“世界是什么”“世界上为什么发生这些”,她对世界的刻画不见得可以得到大众的欢迎,但她有自己的读者群,读者读毕她的散文集,总会在心灵的某一些方面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内容试读|先生

乡下人称医生为先生,多有崇敬、景仰、热爱之意。

印象中所有的小孩都是多病且孱弱的生命个体,可能是因小孩太洁净之故,落生为人后,要触天接地,沾染化解尘世中的浊气,这就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有点像磨合和融入的样子,剔除身体里的异体,一点点地,形成同一质地的物质。这种过程是繁琐的,不可以是一个点或线去分隔开来,它需要一种适当的理由,来证明生命的演变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存在,这中间病痛和伤疤成为最有说服力的证明。而先生,在众多生命不断嬗变的过程中,又起到了推动和弥补的作用。所以,小孩就该不断地有病毒侵入,又不断地被先生借用外力来医治,最终,小孩的身体里形成抗体,渐渐地依靠这种后来的成基长大。

大部分人小时的病症是相同的,无非是发烧、咳嗽、拉肚子之类的毛病。先生一般不在本村居住,他住在遥远的地方,白发白髯,仙风道骨,偶尔路过一次村庄,便会在不同的家里遇见相同病症的孩子,他在大人面前说相同的话,开相同的药,小孩服下同一颜色同一味道的药粉后,明天或者后天,又会欢蹦乱跳。

小时生病的夜晚是无法用时辰来计算的,无法睡眠,或者无法清醒,总是混沌不清,但祖母的脸庞,身形却是清晰的,好象以斧相凿下的一个具体而结实的体态,她存在的有温度而且有湿度。油灯印红她的脸,有汗滲出来,她的小布衫的领口,有隐隐约约的渍痕。她的面前,是一碗泛着光的麻油,她的手里,已经有一枚沾了麻油的铜钱,我恍惚地趴在炕上,她轻轻地用铜钱刮我的后背,有细细小小的声响从背上发出来,疼痛在火苗中升腾起来,我好象在水里,而祖母便是那个拯救我上岸的先生。有时,祖母会央求我,让我伸手出来,给我放血。对于放血这件事,多少是有恐惧的。我的不配合除了怕疼外,重要的是怕死。人对于死亡,有种天生的恐惧感,小孩更是,他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在他的觉知里,死亡,是风雨打烂了果实,落到地上后不完整的样子,他可能接受去观望一个死人的遗容,也接受去参加一个哭天喊地的葬礼,却无法去面对一间黑暗的屋子。一个人的血,流干后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晓,却抵命不去应承祖母提出的请求。该放血的时候,我总是在肚子痛,在土炕上滚来滚去地哭闹,而祖母便在大炕上随着我的滚动来回换动位置,她的针,藏在她雪白的头巾里,她需要它们帮她做活计,她的手里,只拿一根布带子,是用来勒住我的指头的。疼痛和央求之间我的抉择是颇艰难的,但最终会妥协,或者提个小小的要求,一碗糖水,或者只求祖母换一个花布条。祖母胆大心细,在似疼非疼之间,十个手指肚上便渗出暗红的血珠。

祖母在村里是很受欢迎的土先生,她常被人请去放血,回来的她,颇自得欣慰。刮莎和放血后我都会有一碗糖水喝,不同的是跟红糖配在一起的料不大同而已,但都会生一身的汗,之后便可睡一场轻快的觉。

早上醒来,我面前便是那碗药,混杂着土和草、黑色的渣滓、柏油的怪异气息,是温的,我只要屏住呼吸,喝下去,我将痊愈。

祖母又一次带我到观音娘娘的塑像前跪下去,祖母的供奉不一定丰盛,时是几块饼干,时是梨果,时是鲜蔬,但她总是无比虔诚,将前额直抵神龛下的黄土,那层黄土已经不纯粹了,被许多的香灰反复跌落覆盖,成了灰中带黄的土,祖母要跪很久,口中念念有词,我却听不清楚。我多是跪一下便跑开了,跑到外面的柏树下,看成群的鸟在上面叫唤,白云一团团在蓝天里走,有时,云落在葳蕤的柏叶间了,一时树绿得润朗,村庄在树下,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然。后来知道,我喝的那碗药,是祖母向观音娘娘讨来的,我说如何讨得?她说,点三柱香,烧一叠黄帛,然后用净器将香灰和纸屑接起来,再从庙院的柏树底求些柏叶,回家来用清水煮沸,温凉了喝下去,百病全消。我便说,那观音娘娘是先生嘛。祖母便笑着不着声了。某小孩发疹子,疹子将喉咙都堵了,大人来求了药,回去煎罢灌之,便睁眼开口。

一时间村里村外,求药的人甚多,据说次次灵验。有人扯了红布,有人写了牌扁,有人做了大供,乡下人讲究静,求药多选后半夜,一夜之间的事,多覆地翻天,生死两重天。一尊泥胎成为乡下人的先生,保了十里八乡小孩的安康。许多年后,某一日查资料,查见一则:柏叶煎剂有镇咳、祛痰、平喘、镇静等作用。对金黄色葡萄球菌、卡他球菌、痢疾杆菌、伤寒杆菌、白喉杆菌等均有抑制作用。一时寂然不语。真是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啊。

到我稍大些,村里配了赤脚医生。村里人也喊他先生,但前面带了个“小”字,先生是一个年轻的残疾人,镇日坐在庙旁边的小屋里,捧本药书细看。他的到来,并没有改变村人的习惯,观音庙香火鼎盛,他巴巴地在清晨看着关上的庙门,食无滋味。当然,事物存在就是有道理的,它存在,便会被接受。所以乡人擦伤跌破之类的外伤,以往也不过一把黄土了事,现在有了小先生,他成捆的沙布,成箱的药水便有了用途。

小先生是个少语的人,语少,心便慧,凡事历来两面,他包扎的伤口,真可用完美无缺来形容,即便是伤口大,需要缝合,他的下手和针脚都是被人啧啧称赞的。而那个裹了绷带的人,脸上竟是一种骄傲神色,仿若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并不为伤口的缘由悔恨牢记。也有婆姨去买安眠药,她们仗着自己做了大人,有了孩子,便去逗小先生,总是说:小先生,我老汉半年才回来一次,晚上老也睡不踏实,像得了病,给人家瞧瞧吧。小先生便红着脸将冰凉的手指按到她的手臂上,其实他或许也知道她们不过逗他玩罢,但一个先生,总是不能拒绝有事相求的病人的。最后那婆姨拿着开来的几粒药笑嘻嘻地走了。而五道庙等着的一干男女老少,在不久便会哄堂大笑。那笑声,传到小先生的诊所里,小先生正在洗手,他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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