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之声|传说马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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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度之声/荔枝FM760926
传说马鬃山
作者:孟澄海
朗读者:楚歌
离开酒泉时,我的脑子里还萦回着那个塞北古城的斑斓秋色:金黄的菊花、淡紫的八角莲、火一样燃烧的红柳、梦幻般飘飞的橙黄的胡杨叶子……
但汽车最终还是驶进了黑戈壁。
我感觉视角渐渐变得空阔、苍远。先前的美丽色彩倏忽间被一种铁青和焦黑替代,成为地老天荒的苦寒与凄凉。疏勒河、野草滩以及茂美的玉米小麦,都闪在了身后,绿洲消隐,流水无踪。车窗外是黑色的石头,黑色的山岗,黑色的砂砾,黑色的沙尘。所有的黑色与我照面,如同深夜的梦魇笼罩内心。我沉默着,一如沉默的岩石。在这片相当于法国大小的土地上,没有树木、花朵、草丛,就连苍老的云朵也不见踪影。更听不到鸟群的啁啾歌声,蜻蜓蜜蜂的缠绵情话,所有的语言都几近沉沦,于迷茫的黑色中转变为随风而逝的神谕和绝唱。
我拼命朝远方张望。远方是山,再远方还是山。跟河西走廊的祁连雪峰相比,这里的山不见雪线冰川,不见塔松云岫,在早晨熹微的天光中,那些裸露的岩崖,那些灰暗嶙峋的峰峦,还有狰狞的铁锈页岩,沉默无声,灰暗憔悴,仿佛深藏着绝世的孤独与寂寞。
车上的人在搜寻马鬃山,天南地北的游客,总是希望能够发现那一座山峰的孤绝、傲岸,还有它遗世独立的气度雄姿,然后感受一份悲壮和苍凉。然而,马鬃山东至内蒙古西部的弱水西岸,西南楔入新疆罗布泊洼地东缘,占地虽然辽阔,但并不巍峨,或者说,马鬃山就像是被地火燃烧后残留的一堆堆灰烬,猥琐、丑陋,在茫茫黑戈壁的怀抱里,大梦沉沉,一睡就是亿万斯年。旅游手册上说,在马鬃山有盘羊、岩羊、野骆驼,甚至还栖居着成群的苍狼。可我看到的是焦黑的卵石、丢失头颅的蓬蒿、枯死在旱季的骆驼刺……秋阳的照耀下,有一些动物的头骨静卧在山脚,发着令人心慌的白光。
一切恍若月球地表,亘古的荒芜、冷寂。
据科学家考证,在地质构造上,马鬃山属北山板块断带,由一系列雁行状山脉组成,大概形成于一亿年之前的造山运动。我突然想起有关地质纪年的名词:寒武纪、奥陶纪、泥盆纪、二叠纪、三叠纪、侏罗纪……苍茫而又辽远的时光,即使穷尽人类的想象,也望不见尽头。
下车,上山,脚底下蹭踏着灼热的石头,每走一步,身后都会腾起焦黑的尘土。没有大路,眼前只蜿蜒着当地牧民走过的羊肠小道。我坐下来抬头,还真看见了一个放羊的老汉,一个人,几十只黑山羊,懒懒地挂在山腰,宛若散落的陨石。世上存在形态各异的冷清、孤单、寂寞,但有些永远无法拿语言照明。此人此景,如是而已。太阳从马鬃山上斜射下来,照着几丛孱弱、憔悴的沙漠植物。有一两条蜥蜴在枯黄茎干下盘桓,心定气闲,没有半点惊慌的意思。我顺手抓起一片枯叶,轻轻撩拨蜥蜴的身子,它竟然躺了下来,伸开四肢,睁大蓝宝石般的眼瞳朝我凝望,瞬息间,我发现它幽幽的目光里满含了一种让人心寒的忧伤。在马鬃山,曾经出土过恐龙化石,那个遥远的年代,恐龙跟蜥蜴共享一个家园,但到了现在,其中的恐龙灭绝了,时间将它们的血脉、骨头和皮毛深深掩埋于底层深处,成为人们考古发现的神话,而留在荒山秃岭上的蜥蜴,却还依然演绎着生命的孤绝和顽强。
去马鬃山,是为了寻找一个人留下的城堡。
那个人本名丹毕坚赞,民间称他为黑喇嘛。
我读过一本马鬃山地方史书,知道黑喇嘛出生在俄国西蒙古杜尔伯特部,早年在伏尔加河流域过着游牧生活, 沙皇统治时期,黑喇嘛丹毕坚赞占山为王,因而进过监狱,但他成功脱逃,远去雪域西藏,研习密宗教义,传说他获得了高超法力,有四条命,肉体刀枪不入,没有人能杀死他。不同的描述,使丹毕成了一个"神秘的人物"。但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这个一度声名显赫的人物,连同他在酒泉以北马鬃山附近已被大火焚毁的要塞,逐渐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
登上天风呼啸的马鬃山,我发现那个所谓的城堡早已坍塌,成为乱石覆盖的土堆。在方圆五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山头上,虽然能隐约看见当年的碉堡、战壕、营房等工事,但所有的建筑几乎只剩下零星的残垣断壁,其上荒草摇曳,鸟粪斑斑。而层叠的掩体也阻挡不了时光岁月的风雨,射击孔全被沙土填埋,唯留有浅浅的痕迹,像一双双盲眼,无奈地张望着天空。我在碉楼城堡的废墟上,捡到了一根粗大的胫骨,骨头表面已经腐朽,露出一层白花花的物质,像盐,又像泪水干涸后的印记。我将骨头举起来,一端对着北风,它突然就发出一种低沉的呜咽,宛若吹埙……那是在召唤黑喇嘛的亡灵么?
夕阳西下,惨淡的余晖给山顶铺了一层血色的光芒。我的影子被冷风卷走,仿佛云朵破碎,渐渐陷入苍凉的黑暗。狼烟散尽,所谓法力无边的黑喇嘛丹毕坚赞,早化成了一缕飘向天空的烟尘,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那些成为历史的人物和事件,一边是被遗忘,而一边是被寻找。遗忘的前提是遮蔽,寻找则是为了聆听和触摸,体验一种真实的存在,但结果或许又正好相反,一个人试图走进历史隧道,得到的往往是更大的迷茫与虚幻。
没有想到,在死寂蛮荒的马鬃山脚下,还藏着一眼清泉。
有水,就会有花草树木,就有人,就有聚落。所以当我从马鬃山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条街道,几幢楼房,骆驼和人的身影。据说那个泉叫公婆泉,来历无可考证。但地方的名字清楚地写在路边的广告牌上——马鬃山镇。字有两行,一为蒙文,一为汉文。我发现,小镇上本地居民不多,在那条街道边溜达的大多是外地游客。虽然到了黄昏,可两边的摊点上依然有商贩在叫卖,跟客人推销本地特产:鱼化石、硅化木、戈壁玉、盘羊角……我在一家商铺里逗留,找到了一块褐红的石头,光滑细腻,一面是弯曲盘旋的纹路,构成云彩图案;另一面则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像是雕刻了一只野鹿——那分明是一款岩画,我想买,主人一口就要4000元人民币,且没有丝毫让价余地,心有不舍,可囊中羞涩,只好作罢。
是夜,我花50元钱入住一家私人旅馆。老板是一个蒙古人,热情好客,给我安排好房间后,就拿来一瓶烈性白酒,坐在对面,要我跟他对饮,一人一杯,杯杯见底。我平时也喜欢白酒,自认为海量颇大,但这一次刚过几巡,便有了醉意。老板却越喝越有兴致,话匣子也悉数打开。他说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先祖跟蒙哥汗来到马鬃山,发现了那个神泉,然后就定居下来,一待就是几百年。后来又说道黑喇嘛,很神秘地告诉我,那个人并没有死亡,他有四条命,现在才用掉了两条,还可以一直话下去。黑喇嘛只有在蒙古人祭天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马鬃山的峰顶,一身黑衣黑裤,随着白云和清风飘荡……
醉眼朦胧,也不知那个旅店老板何时离开了我的房间。酒醒后,我竟然独自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那时仰头,望见深蓝的天空上有密密麻麻的星星,闪烁,游弋,升起或飘落。
一夜间,马鬃山在我的想象中,就成了渺幻的神话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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