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名不见经传,但上古时期有凶兽名獲如,以人为食。这獲如虽已被诛,但留有后人,亦或者说是后妖,可这妖居然不吃人,还在皋涂山上和一个西方教的僧人纠缠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且听我一一道来。
皋涂山,也曾是个人间仙境。山清水秀,仙雾缭绕,满山桂花状月飘香。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屠魔大战,让皋涂山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以致使千百年后,此处依旧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战火的痕迹慢慢被时光抹去。铁戟化土,枯骨成沙,唯余下一副鹿样骨骸,在白驹过隙间修得了妖身。皋涂山也随着她的诞生,迎来了新的生机。许因天神的忏悔,皋涂山一带,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山脚下涂山镇的居民自叹被上苍眷顾之余,也不忘那条唯一的禁忌,切不可越过半山腰的月桂林,林子那头有妖。当然还有那条不知起于何时的约定,他们也从未敢忘。一日,涂山镇来了个小和尚,因其师父在降妖时身中妖毒,又听闻皐涂山上有能解百毒的丹砂,故来寻之。小和尚登上了皋涂山,眼前环境清幽,只听得溪水汩汩,鸟鸣婉转。他缘溪而上,拐了个山脚,不知不觉就过了月桂林。可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正蹲在溪边给兔子洗澡。不对!只见她一手提着一只活兔子,将它们整个放入水中,然后,又提了出了,反复几次后才停了下来。这哪叫给兔子洗澡,分明是把兔子当衣服洗呢。看着痛苦挣扎的兔子,小和尚慈悲之心顿生,忙上前道:“小施主是在做什么?”少女转过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儿。风轻云淡的说道:“洗兔子,然后杀了,烤肉吃。”小和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一本正经地道:“贪欲乃我佛门三毒之一,切莫因贪吃而杀生。人心向善,兔子也有灵,放它们回家吧。”“若我因放它们回家团圆饿死于此,如何是好?”少女眨着漂亮的双眼,却并没有放了它们的意思。“我见这山中有不少果子野蔬,想来也是够你充饥的。”“依小师傅先前所言,兔子有灵,想来这山中的花花草草,果子野蔬之类的也是有灵。既有灵,那如何吃得?既吃得,那如何兔子吃不得?”少女狡辩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见她将一只兔子夹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抽刀挥过,一只兔子便呜呼哀哉了。看着她开膛、破肚、清洗、搭架、烘烤,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小和尚眼中噙了泪水,却忍着没有将它流出来。他哑着嗓音解释:“果子野蔬是自然给予我们的恩赐,年年会有。可这兔子不一样,它的家人只识得它是它。”虽然如此解释自己也觉得牵强,但小和尚自视根基尚浅,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便只能如此。小和尚眼泪汪汪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少女于是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小师傅你说的也对,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如今,我吃个半饱,我既不会饿死又能找果子充饥,便放了另外那只兔子,你看如何?”小和尚就是小和尚,见兔子逃走后,重重地松了口气,连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类的话。少女笑着说道:“我杀了一只兔子是罪,放了一只兔子就成佛了?那倘若我明日还杀呢?倘若我明日也杀一只放一只呢?是立地成佛呢?还是功过相抵?亦或是觉得我已无药可救,佛不度我?”少女的提问,小和尚“佛度有缘人,你我相遇即是缘,我自会度你。”少女莞尔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烤兔肉递了过去问:“你吃么?”数日后,鹅黄色罗裙的少女吃着野果在山间游走,居然又碰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又想起了小和尚昨日的那句,你我相遇即是缘,不禁笑着走了上去。“小师傅,你怎么又来了,是这山上是有什么好东西吗?”“啊,原来是你啊。”小和尚道:“小施主是本地人,你可知哪里有丹砂吗?”小和尚于是便把师父中毒需要用丹砂疗伤的事道了出来。他说话间的神色满是担忧,语气中也透着对自己多日寻找未果的自责。“别小施主小施主的叫,我可没斋饭给你。”少女对他说:“我叫妙机,奇妙的妙,机缘的机。”两人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山洞,妙机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着就跑进洞中,待她回来之时,手里已经捧着一把丹砂。小和尚再次道谢,将丹砂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随身的斋钵之中,生怕有一丁点的撒漏。就在他打算立刻回去救师父的时候,妙机突然拉住了他。小和尚本想拒绝,但念在妙机出手帮忙,师父一时半会也没性命之忧,于是就跟着妙机的脚步一起走进了山洞。山洞很普通,普通到小和尚甚至找不到这传说中的丹砂生在何处。很快,在山洞的尽头,妙机指着前面一整块的石壁道:“这块石壁很神奇,能照出事物的本相。”玉岩石镜在山洞的侧面,它是以整块的玉岩石为底料,以大自然的雷霆、风沙、霜雪之力为斧钎,打磨出的天然之物。镜身仰天斜放,远远望去,像是一面竖放的湖泊,倒影着山上的葳蕤草木。镜面高出的部分,正好可以容得下两人同时看清彼此。“你,不是人类?”看着镜子中的妙机居然显现成如鹿的骨骸,小和尚惊讶地问出了声。“我有说过我是人类吗?”妙机虽嘴上答着话,眼中却紧紧盯着小和尚镜中的身影。项戴佛珠,手持念珠,一袭雪白的袈裟衬得他脱俗超凡。不由道,“你这一身倒真是好看。”小和尚抬眼望了望镜中的自己,可目光又不自觉地转向了妙机的本相。“山下的人没提醒你千万别过月桂林吗?”妙机淡淡一笑道,“我其实是上古凶兽獲如的后代。一千多年前,我因为贪玩,丢了性命,肉身腐烂后,便只剩下这一副白骨。本以为我会就此消亡,可我的意识居然还在。我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又持续了近百年,却又等来了屠魔之战。我亲眼见证了众天神将本是风景如画的皋涂山抹为了万顷黄沙,也见证了同族的血染红了这片土地。说来也奇,那些鲜血一部分融入了大地,一部分也融入了我的骨骸。在这妖血的供养下,我竟生出了肉身,成了如今这不伦不类的妖怪。”“我不知善恶,也不顾善恶。我做事只凭着喜好,随心随性。善恶,各占一半吧。”“你当初吃一只兔子,放一只兔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以这么理解吧,我也不知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我就是想那样做。”妙机思考着,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小和尚的师父名叫云祜,是游方各地的伏魔僧。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和尚寄身于镇外的破庙,如今即使妖毒缠身,他的周身也透着一股子佛门特有的圣洁。小和尚将丹砂给师父服下后,师父的身体果然见好。为继续求丹砂给师父疗伤,小和尚和妙机的往来也就更加频繁了。九月十五,天桂祭,是涂山镇特有的祭祀庆典。据说只有这天上山折桂枝才不会被山神所责罚,所以天刚大亮时,全镇的男女老少都结伴上山折桂枝。可尽管如此,每人所折桂枝都如同商量好似的仅三支。回到镇上,人们就手持桂枝在街上游走,有的人在经过一些人家的时候,会将手里的桂枝从墙头扔进那家的院中,意在为那户人家祈福。得到桂枝多的人家,会在家中摆下桂花宴,宴请四邻;数量较少的人家也会做成桂花糕与邻里共享;而未得一枝的人家则需要选出一个家人作为代表,携祭品上山祭山神。小和尚看着镇上的人跳祭祀舞,唱祭祀歌,祈祷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心中很是欢快,不由玩得忘乎所以。直到云祜和尚找到他,呵斥道:“这不是在祭神而是在祭妖。”小和尚不明所以,云祜和尚继续道:“那个送进山里的人,是活祭品,是给山神吃的。”“小师傅,怎得如此匆忙?”妙机看到小和尚来找她,内心十分欣喜。“妙机,你嘴角的血是怎么回事?”小和尚一脸严肃道。“刚刚吃了个带壳的东西,咬得猛了就把嘴唇给咬破了。”她不满地抱怨着,以为小和尚是在关心她,却不曾想他是在怀疑她。“我刚刚把他送走,送到了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个地方黄沙漫天,我想……”不等她说完,小和尚愤怒地吼了出来:“是你吃了他,对不对?你嘴角的血是他的,对不对?”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动怒,居然还是对自己动怒。连解释都不听,就判了自己有罪。妙机感觉心中有个地方被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我本就是个妖怪,吃个人,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了,得桂枝最少的人,就是他们选出来的最坏的人!用一个坏人,换一整年的幸福安康,你不知道他们有多乐意。人类圈养鸡鸭鹅猪,逢年过节还要杀一只打牙祭,我辛辛苦苦地圈养他们,每年吃一个怎么了?”“确实有些棘手,或许她是你应渡的劫。这样吧,明日你将她带出月桂林,我在林外设阵将她身上的魔血净化。了此残缘后,我们便离开此地。”小和尚告诉妙机,今日他便会离开,离开之前想为她做最后一件事。不知什么事的妙机欣然前往,可在她踏出月桂林的那一刻,她后悔了。她都来不及转身离开,便被吸入了佛印法阵中。佛光刺得她浑身疼痛,她竟施展不出任何法术。“师父,妙机为何这样难受?”小和尚焦急地询问着,生怕她有什么差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师父是想要了我的命。”妙机无力的呻吟道。“徒儿,情爱会蒙蔽双眼,我怕你日后一步错,步步错。她既是吃人的妖,我便留她不得。”“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和尚倒是称职。”她的声音已细若蚊蝇,她的身上不断有鲜血流出,红红的血珠浸入了四周的佛印。“人犯了错,你们劝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就因为我是妖,你们便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赶尽杀绝。其实你们这些佛道中人,也不比我清高多少。”自始至终,妙机的眼睛从没离开过小和尚,她满含深情,似要努力看清什么。小和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疑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既不能斥责他的师父,因为妙机的确吃了人,师父只是在为民除害。可他又不想妙机就这样死去,他觉得妙机可以回头是岸,她可以为善的。就在他想要开口劝师父放了妙机的时候,师父却像看透他心事一般先开口道:“不可说!”小和尚低头不语,而阵中的妙机也说不出任何只字片语。她身上的血肉化干,露出了血色的红骨,随着法阵的运转,红骨也渐渐地失去了光泽,直至化为枯骨,落地成沙。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云祜和尚不可置信地喊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是妖,为什么我的修为没有圆满?”小和尚一愣,难道师父杀妙机只是为了自身的圆满?这疑问还不及多想,再看云祜和尚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直到和妙机一样化作森森白骨。云祜和尚可能到死也不明白,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完全是依靠着妙机以自身的灵力为他凝结的丹砂。妙机若亡,那他云祜必死无疑。小和尚带着妙机的骨沙向皋涂山顶走去,她一定愿意随着风,散落到山中的每一处地方。可当他抵达山顶的那一刻,历历在目的却是令他震惊的画面。皐涂山的山背面,一片荒凉,他远远的望见有十几个人应在这片荒芜之地植着桂树。小和尚前去问询,这才知道他们就是山镇每年献出的祭品。他们带着对乡民们的恨等待着死亡,却不想妙机只是将他们带到这山背处,请他们帮忙开荒种树。妙机从未阻拦他们离开,只是他们都自愿留下。皐涂山从古至今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天神的庇佑,有的只是人和妖在一代代的传承中,用自己的努力将一片蛮荒之地恢复至现如今的模样。听到这里,两行清泪从小和尚的眼角滑落,妙机没有骗自己,这里便是她说的另一个不美的地方。皐涂山的桂香,一年胜过一年,涂山镇的天桂祭也一年复一年的传承。人们保留了不过月桂林的旧俗,但传说了却换了另一种说法。每当有活人祭品被送上山,妙机都会将他们接引到后山,讲述皐涂山的来历。来人问他,你又不是涂山镇的人,为何要留在此处。来人本以为他会答曰:普度众生。可他却只是手抚黄土,轻叹一声道:不负如来不负卿。
“本就为善,何须他引。”人群中又一人拍手道:“这个故事讲得妙,只可惜这个僧人是个愚人。”
“什么愚人,分明就不配为人。”又有人说道。
一时间众人纷纷响应,甚至有人将矛头指向西方教,说其为邪教,是愚民惑主之源。
说书人摇头收摊,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讲的只是一个‘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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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暖
出品:你好妖怪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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