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人物系列散文(一):与美玲、爱玲同行
茧庐织字
一伙像蚕一样的人,用心编织蚕丝一样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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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零落成尘,本名宋亚萍,上饶县人,喜阅读,写作。出版有个人散文、小说合集《声声唤》。
与美玲、爱玲同行
本文选自《声声唤》
文/零落成尘
在路边等三轮车。
过去好多辆,车里都有人,车子也没停。终于有一辆停下了,可是里头也坐了人,两个孩子。我说我不想拼车。车主拉开车门解释:她们不是客人,是我的女儿,我接她们放学的。车主让两个孩子坐在对面的小凳上。孩子们很听话,机灵地转移阵地,挤在窄窄的木凳上,书包鼓鼓顶在后背,她们最多只能坐三分之一的位置。她们缩起脚,努力要让我感觉她们并不占位置,她们不会影响我的舒适度,她们用那种不舒服的坐法努力坐得舒适稳当。
我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空空拉拉的主位上。我坐不下去了。我让其中一个跟我坐。不管我怎么说,她们就是不挪地,要再拖扯下去,她们都要有哭腔了。最后,她们的书包和我并排坐在一起,看她们的样子,她们应该坐得更舒服了。
她们的父亲在前头专注开车,我和她们一起待在后面小小的空间里。窗户闭得死死的,她们的气息占据了整个空间:一点腥,一点头发油,衣服的气息,书包的气息,还有,从看不见的缝隙处灌进来的路上的气息。有点闷。我想开窗,但窗户没法打开。要开的话只能拉开门,但那样会有冷风灌进来,她们肯定会冷。我察看四周,我的正对面——车身的前半部与后半部连接处,有一截小的长方形缺口,车子开动时,空气从那里流动。我觉得呼吸舒服了一点点。我看着别处,感觉眼前的女孩在偷偷仰看我,我把视线移向她们,她们又迅速地移走了目光。
我看着她们。坐在面前的女孩,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都扎了马尾,个头高些的女孩脸瘦瘦尖尖的,最醒目是挂着的一条清鼻涕,一直挂在那,也许挂了一整天。我难受得看不下去,打开包,我想拿出餐巾纸让她擦拭干净。但包里没有,餐巾纸用完了。我使劲吸吸鼻子,感觉我的鼻子里也有鼻涕,肯定有一点点,千万不要流下来。我在包里翻来翻去,找到口香糖,给她们一人一粒。矮些的女孩一直含着口香糖。忍不住提醒她:嚼着吃,可以清洁口腔,没有味道了就吐掉,不能吞到肚子里。她们点点头,开始嚼动。偶尔和我对视,我先笑。她们也跟着浅浅笑。她们之间交流一下眼神,也许她们在猜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车子开得很稳,还有好长一段路同行。我拉开话匣子。高个的女孩十岁了,读三年级,矮些的七岁读一年级。一年级的妹妹长着圆润的脸,反应明显要比姐姐快,回答问题吐字清晰准确。问到她的名字,居然叫爱玲——丁爱玲。脑子里过一遍——爱——玲——这两个字,忽然觉得这个小空间里有了一种别样的闪烁美感。那姐姐呢?姐姐叫什么?——美玲!哇,美玲!我忍不住大
笑起来,我忽然觉得今天好荣幸啊——与爱玲与美玲同车同行。女孩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大笑不止的我,彼此交流困惑的眼神。
爸爸每天接你吗?是的。爸爸好不好?好。妈妈呢?妈妈在家里,带弟弟,弟弟两岁,叫丁志豪。哦,你们家有三个孩子!不对,我还有三个姐姐。爱玲说得伶牙俐齿:丁梦玲,丁惠玲,丁芳玲。轮到我结舌了:六个孩子,是因为爸爸想要个弟弟,所以才生了你们这些多姐妹吗。是的,她们非常肯定地一致点头。
一个庞大的家庭啊——大姐姐读六年级,二姐姐五年级,三姐姐四年级,再就是三年级的美玲,一年级的爱玲,还有一个被妈妈抱在手里的金贵弟弟丁志豪。眼前那个背影厚实的车主正是万能的造物主啊,此刻,他正驾驶着维系一个庞大家庭生计幸福的小小三轮,艰辛跋涉在路上。他们租住在血防站附近,那儿是一大片乱蓬蓬的旧住宅区,其中的一间小屋接纳了他们,一个终日操劳的母亲,一个早出晚归的父亲,他们亲自开垦种植出的一长串种子和果实,将要在他们的持续浇灌下一一缓慢成型。置身在小三轮里,我感觉到一种厚重与艰辛。
到家了。我的车费,五块钱。我掏出五十元塞给他转身走了。孩子的父亲叫住了我:哎,你给我是五十块。对,给孩子们买点零食,你真的好辛苦。不要不要——这位父亲掏出一大把零钱塞给我:你这么好心,肯坐我的车——。我把十块钱塞进他手里:那最少要算十块的,我这么远的路。不要不要,你这么好心——我只能收你五块钱。再和他推搡下去,我感觉有点过了。没再坚持,拿着这些体温尚存的零钱我转身走了。
天色暗下来,三轮车在调头,父亲带着女孩们回家,还要再走十分钟的路才能到家。家里,高高矮矮的身影林立,大大小小的嘴巴等待……我想象得出来,他们在小小空间里的生存。我想象得出来,他们经过了的愁苦、正在经过的愁苦还有即临的更多愁苦,当然,也有一些甜蜜和幸福会在夜幕下的某处昏黄灯光中浅浅隐现。
心情很好,我特别满意这位父亲,他只接受他应该获得的,而我获得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