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乡土:家乡的麻子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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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麻子粿
文|老烟
我不知道麻子果算不算得上是我们上饶独有的特产,但我知道,上饶几乎所有的农村都作兴打麻子果,而且,多把麻子果当成一种待客的上味。所以说不知道,是因为好似其它地方也有类似的食品,一样的石臼捣槌,一样的新鲜糯米,一样的香料佐拌,比如糍粑,比如麻糍,叫法和细节不同而已。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麻子果有一点肯定是与糍粑或麻糍不一样的:在我的家乡,麻子果,通常只和重要的节日或是尊贵的客人关联,而对于我们,它的珍贵更是犹如大碗的红烧肉,犹如过年的压岁钱,总能让我欣喜许久,回味许久。——尤其是我的童年时代!
收割完晚稻结束时,家里笃定是要打一回麻子果的,在我的家乡篁碧,管这叫尝新。农民最敬畏五谷神,秋收完,打一场麻子果,实际是为表对五谷神一年下来风调雨顺的谢意。——哪怕今年歉收,那也指望来年有个好收成!所以,不待谷物归仓,家里的男人肯定要赶紧碾了刚晒干的新糯米,趁着新鲜,痛痛快快打上一场麻子果。也因此,拌好香料的第一盘麻子果,必须先端上神龛请五谷神和列祖列宗享用。唯待敬祀完后,我们这才能凑到桌前,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拌麻子果的妈妈或是奶奶,没等凑齐一盘,便伸了自己一双沾了泥巴的小手过去,拈上一团,赶忙抢劫似的往嘴里塞。惹的大人们一个白眼和一句“死崽哩口头咋就这么紧”的轻叱。但这句后,她们通常还是将一个硕大滚圆的白糯果在糖盆子里滚了又滚后用筷子夹到我手里,然后再补一句:“还有呢,慢慢吃,别噎着。”说这话时的眼光,分明流露出了一种母性的慈爱。
更欢喜的是谁家结婚娶亲时的麻子果。
我不悉结婚做酒席时必须打一顿麻子果这传统的缘由。或许因为麻子果又圆又甜是个好彩头,又或许是缘于打麻子果时两人的配合默契十分适合用来寓意夫妻同心同德。对于孩提时的我们,这些一点也不重要。我们只知道这天可以饱吃一顿香甜糯软的麻子果,还知道这天打麻子果将十分热闹。
那时山乡的娱乐很少,常见到的,多是一群刚出棱的后生在田头谷场掰手腕顶扁担的蛮力游戏。而婚庆上的打麻子果,堪堪成了后生汉子们一个最亮眼也最光彩的比武擂台。在几位起哄者谈好了条件“讹”够了喜糖吸烟之后,四条汉子,两口石臼,两副捣槌,在谁一声口令后就噼里啪啦地槌打开了。那场面很壮观,掌槌的站着弓步,槌抡的老高,那经年的硬木槌颜色滑亮泛黄,在曈曈灯影下,臼槌起落间划起一条刚健有力的黄色弧线,像煞了正月间舞动的龙灯。每槌进石臼里的糯米团时那声“啪”,更是干净利落,清亮有力,让我们听着竟觉得比炮仗还要悦耳。捋槌的则扎着马步弓着身子,眼睛死死盯着石臼,蘸水,捋槌,翻团,一双手犹如穿梭的燕子,轻盈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两对壮汉像是戏台上的对手,丝丝扣扣一环不错地配合着这套疾眼快手的气力活,刻把钟,两臼麻子果就白胖胖亮晶晶地被整团甩到了木盆里。
酒罢,闹洞房。仍然是那帮壮小伙,他们自不屑于像女人们一样藏个枕头,抢床被褥来敲新郎新娘的喜糖。他们得把动静整大了,才能声都不需不吭地让新郎官鞠躬作揖地老老实实掏烟糖。道具,便是那口用了打麻子果的石臼。篁碧的石臼多是青石打就,大点的,近三百斤,最小的,也超过一百多。汉子们也不急,等那些女人差不多闹够了该回各家侍弄孩子或牲口时,这才几个人嘀嘀咕咕推出一位力气最大的,然后,这位推出来的壮汉往双手吐了一唾沫,蹲下身,抓了那口200斤上下的石臼耳朵,“呀”一声,端起,再一步一步端到新房里,走到床前,朝新郎官做了鬼脸,撇嘴一笑后,直接将石臼放到了早被另外同伴掀开被子棉垫的床铺上。做完这些,这才坐到别人递过来的椅子上架起了二郎腿。这种时候,新郎官是没半点脾气的。且不说新婚三日无大小,端石臼上床,本来就是篁碧流传千百年的传统,篁碧的石臼有个专门的叫法——盅口,音同“种口”。这种口的意思就是添丁,难道,还会有人拒绝新婚添丁的祝愿吗!于是,新郎官只好乖乖地又是敬烟又是敬酒敬茶地讨好整这出活的老少爷们。最后,拆了几包纸烟,才将这口石臼请出新房。
如今,已经很少看到闹洞房,而麻子果也不再是只在节日婚嫁或有贵客来家的奢侈食品了,只要想吃,哪怕是在城市,你也尽可以在酒店、餐馆,菜市找到各种形形色色的麻子果,而且,怀念亲邻结婚时用麻子果营造出来的满堂纯真笑声,更怀念那种满足,简单却又充实开心的童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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