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智慧“小干货”（九）“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感谢“大余朗读者”晓晓）

《红楼梦》：“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一

左思的妹妹左芬，有幸选入皇宫为妃，然而，她感觉的不是被皇帝宠幸的欢欣，而是与家人离别的不舍，她的《离思赋》写得凄惨悱恻，摄人心魄，催人泪下：

生蓬户之侧陋兮，……谬忝侧于紫庐。……悼今日之乖隔兮，奄与家为参辰。岂相去之云远兮，曾不盈乎数寻；何宫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莫因！仰行云以欷歔兮，涕流射而沾巾。……乱曰：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永长辞兮！

这段文字大概意思是说：我出生在贫寒人家之中，侥幸被选入皇宫。然而，选入皇宫，与家里的人就如天上的参与辰一样永远相隔。然道相隔遥远吗？其实相隔很近。无奈皇家禁令，想回去看看也不可能！只能叹息着看天上自由飘荡的白云，眼泪不禁沾湿了衣巾……至亲骨肉，化为他人，永相阻隔，一别永不再见之日。

二

《红楼梦》第一八回写贾妃元春省亲，学习了左芬的内容手法。

小说写元春到家见骨肉而“垂泪呜咽”，自言：“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

然“虽不忍别，奈皇家规矩违错不得的，只得忍心上舆去了”。

这里所表达的情感即左芬赋中所说的“忝侧紫庐”“相去不远”“宫禁清切”“骨肉长辞”——欢乐的省亲蒙上凄凉的眼泪，繁华处充满着落寞的悲凉，与小说主题一致。

三

中国古代，宫怨诗赋一般多写妃子渴望着皇帝的临幸。

如司马相如《长门赋》写陈皇后盼得皇上宠幸：“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误把雷声当皇上车驾临幸的声音，希望顿……

左芬的这篇赋，不以“至尊”的宠信为尊荣，而是以与“至亲”相隔为遗憾，从这个角度来说，左芬的这篇赋，在内容上具有开创性。

它不是“循迹”，而是“生迹”，别开生面而入情切理，让人眼目一新。

四

左芬的感受、元春的眼泪，联系生活，切情切理，然而我们古代的文学作品，为什么很少涉及这种情感呢？

为什么总是以入选妃嫔的欢庆热闹代替与家人永远别离的悲哀？

即使是悲喜交加的描写也很少呢？

这也许是因为涉及“皇家规矩”，有所忌讳吧。

而从这个角度说，能突破传统，打破窠臼，直面生活，言人所不敢言，写人所不敢写，写出具有创造性的作品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管锥编》第三册《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一0三  全晋文卷一三》P1752）

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

这里是“随钱锺书一道与古人对话”公众号。

我们每天推送一则数百字的钱锺书论学小知识、小干货，让你轻轻松松走进传统，走进国学，感受中华文化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