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李利君:绿灯

当然,见董浩然第一面时我并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我还以为是第一面,甚至还计划着攒一个局,再来第二面呢。
我们举杯给他敬酒时,他的笑是藏在很深的地方的,像雨像雾又像风,但还是把酒干了。我们都很激动——我们不是一般地贱,而且还觍着脸。董浩然的身份的确值得我们犯贱。董浩然是本城某单位的副局长,惩治贪污腐败的。我们不对他犯贱,总不能对他的那些惩治对象犯贱。作为一群仅希望公平的小人物来说,我们不以为耻,倒是希望他天下为公。
我们不是那种作奸犯科的人,甚至常常会忍受一些常人难以咽得下去的白眼、蔑视。就是这样,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挣了点儿钱,给了家人较为体面的生活。之后,我们就想事业。尽管我们有充足的思想准备,还是被弄进了坑里。我们需要维护基本的尊严,但我们却没有信心——对社会公平和正义没有信心。唉!我们见过很多奋起反抗者反倒把自己反进了坟墓。
“江湖”是个神奇的地方。我们几经周折,打听到了这个董浩然。江湖上对他有一些传言,有人说他黑,有人说他仗义。我们最终和他搭上了线。“老乡啊?山不亲,水亲呢。好吧。”中人老王反馈给我们,董浩然答应得还算爽快。我觉得有些意外,太顺利了。
我在准备那个会面的晚上要带的东西的时候,眼前一片金光灿烂。年份茅台、拉菲各带一些,当晚喝。另外备一些手信,不显山不露水,充满乡情。
见面的时候,我们伸出手去和董浩然握。他不热情,似乎也不冷漠。我们称呼他为“董局”,他轻轻制止了:“叫我大哥吧。我虚长几岁。”我们就表现得愤愤不平,瞬间觉得那些传言都是对他的污蔑。他的话不多,点起烟,听我们说各种不着边际的话。稍微活跃一点的是中人老王。他讲话的声音大一些,大多是在理着各种关系和脉络,尽力向董浩然的方向靠着。
后来,我靠近老王,悄悄问他:“和大哥直说可以吗?”老王没有直接答复我,而是拿起一个大杯,说:“董大哥,小兄弟见了你,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他想表达一下敬意。”他把那个大杯倒满了酒递给我。我一看,差点儿跌坐在地上。那个杯子的容量有三两三啊!但我也算在江湖上混过,还是打起精神走过去,在董浩然慈祥的目光的审视下,举起了杯子。
“大哥,您是我们永远的大哥!”
他说:“好啊好啊。你是做建筑的?”
“是的,大哥。我是一个给城市添砖加瓦的小泥水匠。”
“哈哈!如果泥水匠是这样,那可不得了了啊!”从他的笑里不好判断褒贬。
“小强,以后你'匠’出个地方给大哥和小兄弟们喝茶吧。”老王哈哈笑着。
“一定一定。”
董浩然说:“城市建设需要踏踏实实的建设者,可不能吹牛啊!”他说着把烟灰轻轻弹在烟灰缸里:“咱们就是缺务实的实干家啊!你们,要让自己接地气。小强,强克城,好好干,不要和社会上乌七八糟的家伙混在一起,也要提高辨别力,别上当。像大良光公司,就是外表光的公司,不干人事……”
我的名字以及大良光公司,他都熟啊!
我看了一眼老王。他风轻云淡地在对付一只大闸蟹。我觉得这回运气太好了。我被大良光公司坑得不浅,一口恶气憋得我……
我禁不住肃然起敬:“大哥,谢谢您的教诲,我一定做好。口说无凭,干杯为敬!”然后,一饮而尽。
老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小强,大哥心里有数。跟着大哥,这座城市里,没有搞不定的事儿。”
董浩然制止了他:“小王,不能这么讲,匪气太重,不像话啊。”
“大哥水平高!我自罚一杯!”
“我陪一个陪一个……”我和几个人一起站起来,说。
那天,我醉得不轻。我记得我和所有人都碰了杯,表示要跟着大哥好好干。谁在江湖上没有醉过呢?“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走的时候,我把手信交给了老王,另外又在店里拿了两斤虫草给了老王。
我步履蹒跚,但心里好像有了底气。
第二天,我努力回忆,觉得头天晚上还是非常愉快的,最重要的是,也应该是成功的吧?我打了电话给老王:“王哥,谢谢您啊!”
老王哈哈笑着:“不谢不谢!”
“王哥,您还得费费心,给大哥再吹吹风啊!”
老王说:“好好好!”
意外的是,几天后,并没有任何动静。我想了又想,给老王打电话。奇怪的是,老王关机。我心里觉得很蹊跷:那天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董浩然还有其他想法?我决定直接打电话给董浩然。但我悲伤地发现,当晚竟然没有留他的电话。——妈的!当时是过度紧张还是极度自信呢?
又过了几天,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无意间看到一条极短的消息:董浩然接受组织调查。脑子一下乱了:董浩然?!有讯息说他“对抗组织调查”。啊!突然想起那首歌:“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大良光公司和我的官司走进了正常司法程序,既没有比我想得坏,也没有我设想中和董浩然讲过的那么好。客观地讲,这是一次公正的判决。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我抬头看看天空,蓝蓝的,没有一丝云。
是不是我们在哪里错过?
我和伙伴们没有多交流什么,小心地走下台阶。从停车场开车出来不远,就是一个红灯。我踩下刹车,摇下车窗,清爽的空气吹进来。我凝神盯着前方,静静等着绿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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