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腿先老

上公交车时，总能听到一句“请主动给老弱病残孕及带小孩的乘客让座”的播放，后来才知是为我有意重复，何以然？料司机见我上车时膝盖发涩，腿脚踉跄。人老腿先老，老话无一说你，无一不说你。

有朋友在公园“执花长跑长长跑，锦衣夜行夜夜行”，动辄数里，坚持有年，停步后的神清气爽，不可名状，劝我也试试，却是懒筋未展，推说锻炼浪费时间而自我抹杀。“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禽兽运动不止，人则安定。如我这般缺乏锻炼之人，未老先衰，龙钟之态当必然结果。路宽不如心地宽，气质比容颜重要，命好不如身体好，健康比工作重要，谁都知道，几人做到。做容易的事，然后后悔，是最为合理的选择，而迷惘时选择艰辛的那条，往往是捷径，理想消散时，已将自己偷偷原谅。

这趟公交，少而执手，长而随肩，十有八九还会坐下去，至死方休。街景在变，人也在变，虽未废弃，已然废器。那个年代，上车人手一份报纸，有人则喜欢看书。还会巧遇同看一种书者，定是追逐同一思潮的同道，有上去聊几句的冲动，无奈已经到站。仗着记忆尚好，无聊时默记俄国人名，诸如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等等，《巨人传》的全称为“巨人卡冈都亚之子、狄波莎德王、鼎鼎大名的庞大固埃的可怖而又骇人听闻的事迹和功业记”，还是没记住。只要有本书，便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邂逅各式在现实世界不大容易遇见的人，并与之在颠簸中相认相拥。以节省用眼为由，久不读书，心自贫瘠，想象力随之被褫夺，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

乘车不光由读书阅报的行为组成，还有车窗外的景致，否则无以对抗时间的噪音。工作堆积如山时，乘车成为可供享受的闲暇，窗外有风景，心中有联想，作为行为方式，联想是生活的余兴，虽说不能重新相信自己，至少可以暂且忘掉一些烦琐。久而久之，便养成一日回家将一日不快甩至车后的习惯，尤其当下，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否则如何展纸习文，聊以娱情，心无机事，方可游戏于笔端，书缘之美，何可言耶？

“一个老汉八十三，每天吃饭把门关。苍蝇含走一颗米，一追追到红楼山。红楼山上有座庙，捣动钟鼓问老道。老道说你该破财，气的老汉嗨嗨嗨”，邑有童谚，偶尔记起，八十三老汉还能追到红楼山，腿脚之灵便，顽童形象，配之以悬崖龙湫、层隐迭现场景，可入画幅。先老的未必是腿，而是意识，既有经验已占满大脑，不愿再尝新。即便翻书，旧书不厌百回读，旧书中的一部分，当年曾在公交车上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