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坛佳话|谁是绝代消魂的老野狐精?

历史从来如此,褒贬不一,难有定论。

比如王安石,生前身后,是是非非,连自己也没搞清楚。

一直到清末,梁启超在《王安石传》中,给了他在文学史上一个非常高的历史定位:“实导江西派之先河,而开有宋一代之风气。”可以想见,梁启超对于王安石改革的评价,应该也同样有着承上启下的肯定之语。

一代改革大家,暮年却偏爱小诗,且尤工绝句。《沧浪诗话》评说,“绝句最高,得意处高出苏黄。”比大文豪东坡先生都还要高,那是一种怎样的高?

今天就来品一品王荆公、苏东坡、黄庭坚三人的遥相唱和之作。

|王安石|

《题西太一宫壁》

此诗作于熙宁元年(1068),荆公48岁了。回忆起景祐三年(1036),16岁的他随父来京,曾游此地。而今故地重游,距初游之时已经三十二年了。有感而发,占此六言绝句。

其一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其二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

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晚晴诗人陈衍在《石遗室诗话》中盛赞此诗,“绝代消魂,荆公当以此二首压卷。”

柳叶荷花、鸣蜩落日、绿暗红酣,对仗工整,非常精彩。一池春水,令人想念江南。不弯不绕,直抒胸臆。想念起什么事情了呢?三十多年前,父兄曾经牵我的手在这里四处游历。“持”为牵携之意,尊父之情感于一字中显现。可是物是人非,惆怅而迷茫。

此时荆公快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龄,又正是奉神宗之召入京,准备变法之际。果真是“迷”吗?伤感是有的,感于故人已去是其一,感于自己无大功业是其二。但若仅仅只作如此观,则太小家子气了。改革前的闲意,潜台词恰恰是踌躇满志。

六言绝句佳作极少,荆公这四十八个字,意境悠远,清丽绝伦,真是杰作!

|苏东坡|

《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

偶次其韵二首》

据蔡绦《西清诗话》所记载,“元佑间,东坡奉祠西太一宫,见公久作,注目久之,曰:此老野狐精也。”东坡也是有政治抱负的人,一句“老野狐精”也仅仅是赞其“绝代消魂”吗?

其一

秋早川原净丽,雨余风日晴酣。

从此归耕剑外,何人送我池南。

其二

但有樽中若下,何须墓上征西。

闻道乌衣巷口,而今烟草凄迷。

“老野狐精”这种骚情赞词,正是官宦中人的心有灵犀。

荆公你“想见江南”,我想我剑门关外的巴蜀家乡。不过我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我有吴郡的“若下”美酒,就不考虑像曹操那样一定要身后有碑名的抱负了。你看,罢相后你也住在金陵,旁边王谢家族的乌衣巷,荒烟蔓草,有何意义。

晴酣和红酣,池南和江南,凄迷对都迷,最后用典,不愧是一代男神。

上面王安石的诗已经是“绝代”,想超越是很难的事情了。但苏东坡挑战唱和,吟出新意,难怪纪晓岚评赞道,“六言难得如此流利。”

|黄庭坚|

《次韵王荆公题西太一宫壁》

苏黄是好友,岂能缺席这场跨越时空的“流觞曲水”?但有前面两位大文豪的妙笔,黄庭坚如何再能生花,就是极大的挑战了。

其一

风急啼乌未了,雨来战蚁方酣。

真是真非安在?人间北看成南。

其二

晚风池莲香度,晓日宫槐影西。

白下长干梦到,青门紫曲尘迷。

黄庭坚还是把关键词定在“南”字上,但他不再做伤春悲秋的文章了。

直接议政:风声一紧就扯呼,暴风雨来临就各自顾自;人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是非,往往是黑的成了白的,北偏要看成南。所以啊,不要在朝廷里、宦海上沉迷太久太深,那样很容易让人找不着北。

“真是真非安在?人间北看成南。”次韵唱和再出金句,令人击节赞赏。但也可以看出,黄庭坚的角度是和王安石、苏东坡不一样的。

史载,自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任参知政事,筹划变法;元丰年间(1078—1085),主政变法实行。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司马光为相,反对新法,以王安石变法为非。

在黄庭坚看来,这些是非之争无非是新旧两派的政治立场不同而造成的,哪里能分清孰是孰非。

至于痴迷地以江南、剑南频频化诗入梦,也只不过如长安城里的红尘一样,拂面而来,吹面而去。

有政治抱负的人,消魂的骚情,往往并非单纯的文艺腔。就如我们昨日提到“世间最好的默契”一样,难能可贵的并非言外之意,而是欲言又止有人懂。

身后有人为你说一句公道话,自是人生之大赞也,被老男神调侃一句“老野狐精”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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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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