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为国家代言

文/ 陈童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陈童。

今天我们继续来读茅盾的经典作品《子夜》， “民族资本家”这个词语真的很神奇，民族为公，资本为私，公私价值的碰撞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价值认同不混乱简直是不可能的，我想《子夜》的主人公吴荪甫一定觉得我说得非常对，作为民族资本家，他和他的民族资本家朋友们一样，既恨外国人赚走了中国人的钱，更恨工人罢工耽误了生产，一面解决工人罢工，一面跟商界好友在商海沉浮。

一九二九年，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经济危机。为了缓解国内的矛盾，资本主义国家向殖民地转移经济危机，中国作为主要对象之一，接收了外国商品大量运销到我国，进口额猛增，出口额迅速下降。而中国民族资本工业从原料到包装依赖外国商业，外国的原料贵了，生产出来的商品价格就跟着水涨船高，苛捐杂税让使用本国原料生产的成本更高，越来越竞争不过外国产品，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即使吴荪甫这样有发展民族工业雄心也不缺乏实际能力的资本家，在半殖民地中国也不能发挥自己的一腔热血，最终，吴荪甫为了保全自己，还是投靠了外国资本，把八个厂分别盘卖给日本和英国的在华企业。

经济的命运就是国运，谁能扭转中国经济的乾坤，谁就拥有振臂一呼号召大家、讲理想的资格。作为一本左翼小说，《子夜》有典型的命题作文的意味，吴荪甫和他的朋友们坏的那么认真，那么无聊，为的就是说明外国金融和民族资本家都是不可靠的，即使有民族的名头也不行。

所以当工厂主周仲伟说出下面这番感人肺腑的话的时候，只有尴尬的沉默：

本老板昨天答应你们开工，今天就开了！本老板的话是有一句算一句的！厂里是亏本，可是我总要办下去；为什么？一来关了厂，你们没得饭吃；你们是中国人，本老板也是中国人，中国老板要帮忙中国人！二来呢，市面上来路货的洋火太多了，我们中国人的洋钱跑到外国人荷包里去，一年有好几万万！

我们是国货工厂，你们是中国人，造出国货来，中国工人也要帮忙中国老板！成本重了，货就销不出去，你们帮忙我，就是少拿几个工钱，等本厂赚了钱，大家一齐来快活！中国老板亏了本，不肯关厂，要帮助中国工人；中国工人也要拼命做工，减轻成本，帮忙中国老板！好了，国货工厂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段话本来表达的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中国老板和中国工人应该团结一心，生产国货，帮助国人，打倒帝国主义，这段话逻辑非常正确，可是为集体代言不靠谱的地方就在于它只能通过个人向个人宣传，因此当理想主义话语的代言人不靠谱的时候，他说的话听起来再怎么感人也感动不了别人，茅盾就是这么让周仲伟这个想要为中国经济代言的人倒台的：

演说到最后几句，周仲伟这胖子已经很气急，几乎不能完卷；他勉强喊完，那最后的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就有点像是哭叫。他那涨红了的胖脸上，尽管是那么胖，却也梗出了青筋来；黄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落下。

再加上这些资本家平日里贪财好色，一个无限服从个人欲望和享受的人去为公共的利益代言，无论如何都没有说服力。

这也是“民族资本家”这个身份吊诡的地方，无论是怎么的头衔和多么崇高的理想，载体都是有血有肉有欲望，需要吃喝拉撒的个人，什么人才能代表国家呢，一个人在多大的意义上是公共的乃至民族的呢？改革开放四十年，即使在集体主义浓厚的中华大地上，市场经济的发展也让个人观念深入人心，偶像和理想主义都在把人扒得底朝天的互联网环境下倒塌了，今天用国家和民族的名号来号召别人努力的险招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在马云对“996”运动的回应中，个人的使命感、成就感和幸福感也成为新的大旗，但没有福利保障的个人神话也并不能打动听众的心，理想主义倒塌的年代，连革命都如此文明，真的勇士，敢于顶着被丢鸡蛋的风险讲时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