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2016诗歌精选48首

《上访者》

他一到北京

就被老家来的人

控制了起来

如同

屎到了屁眼

突然被人堵着

给顶了回去

20160102

《我的梦》

深夜

梦中吓醒的我

发现黑暗

拉着做贼心虚的那个我

正朝远处

狂奔而去

20160102

《存在感》

有一部分水

喜欢呆在容器里

它们需要

哪怕只是片刻的

形状

20160102

《植物》

频繁出差

屋里的植物没人浇水

两三个月过去了

它还活着

长势喜人

没有一点枯萎的意思

这让一些诅咒我的人非常奇怪

他们知道凋谢有凋谢的理由

只有我知道活着有活着的秘密

20160102

《强迫症》

他把外衣一件一件脱下来，洗

他把内衣一件一件脱下来，洗

他把皮肤一寸一寸脱下来，洗

他把神经一条一条拆下来，洗

他把骨头一根一根卸下来，洗

最后

他发现所有骨头上都有一块

洗不掉的

印记

于是

他就

再不想

走出浴室了

我在外面听着

浴室里哗哗的响声

越来越小

20160126

《失败的教育》

不能惯坏了孩子

不能宠坏了孩子

我用这种方法来教育我的胃

把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全部倾倒其中

让它们自己去消化

如今

我患上了胃病

刺激的食物再也不敢吃了

每日吃药

像给孩子们道歉

2016年2月28日星期日

《地震》

一个吻

被撕成

两个吻

或是

两个嘴唇

两张嘴

被撕成

四张嘴

或是

两个上嘴唇

两个下嘴唇

2016年2月28日星期日

《玻璃世界》

把碎了一地的玻璃

一片一片捡起来

洗得干干净净

日以继夜

拼成一面玻璃墙

我把情人放在墙的对面

隔着这层玻璃

我们相视而笑

我们绝不伸手

我们绝不触碰

2008年6月5日作于北京

2016年2月28日改

《人吃人》

网络是个大大的胃

每天都需要新口味

AA门BB门CC门

打开它们

我们蜂拥而上

吃完后发现

吃的不是别的

我们吃的是人

2010年9月作

2016年2月28日改

《谁》

闭上眼睛

想

你的样子

想

飞起来

想

沉入水底而没有声响

想

饮下一池湖水

想

最后一块鹅卵石被谁捡走

20160317于北京

《未知》

有时

你不敢

推开一扇门

你不知道门后

是新奇还是死亡

20160211

《断言》

门关得太快了

脚刚进来

脚步声还没进来

20160322

《茶》

泡在水里

开始舒张

像干尸复活

绿了

花枝招展了

迎风怒放了

忍不住风骚了

哦，这前世的妖精

我且将你一口一口咽下

在我浑身的毛孔里

用一小块一小块的涵洞

重新将你埋葬

20160320

《伤口》

一刀下去

手指上多了一道口子

伤口的形状

像一张嘴

血，吐个不停

可我不认为那是血

应该是压抑已久的愤怒吧

看它吧啦吧啦说个没完

我飞速跑到医院请医生缝针

堵上它的臭嘴

靠，真正的伤口哪会出血呢

你看我这张嘴

看这两片嘴唇

看这血流尽之后

死红色的老茧

20160316

《在地下室做梦》

地下室好高

费了好大的劲

我才把自己举起来

挂进绳套

可我突然不想死了

我想下来

我使劲踮起脚尖

死死举着肥胖的身体

大声喊着

快来人啦

快来人啦

偌大的地下

空无一人

除了那渐渐衰弱的

来人——

来人——

前一声，人喊

后一声，鬼叫

20160320

《乌鸦》

乌鸦兄

你站在屋顶

你能看到远处

你一个劲地冲我叫

叫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已经发生了什么

即将要发生什么

你能不能提前

透露一点风声

你说你满身黑色的羽毛

都是因泄露天机而遭受的惩罚，包括这叫声

也由白的被鞭打成黑的

干枯、沙哑

丑陋、绝望

阴森恐怖

令人生厌

20160320

《来世》

一个叫孟婆的老太

用一碗汤

换走了我的记忆

她想当然地认为

上辈子的事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她压根儿没想到我会逼出体内的汤汁

跑到前一个路口叫卖

让一位女子喝下了我的汤水

好让她在记忆里

存储上一段

我的往事

20160320

《悟空新传》

拔一根毛

吹一口气

变一桩情事

拔几把毛

吹一口气

将一桩情事

埋葬

20160320

《磨铁公司》

在出版《新世纪诗典》的

磨铁公司

开诗歌朗诵会

伊沙说

新诗典诗人回家了

我边听诗歌朗诵

边翻桌子抽屉

太他妈牛逼了

全是些好玩的书啊

一本诗集都没有找到

20160325

《血液样本》

在医院体检

留取血液样本

护士麻利地贴上标签

标签上写着母亲的名字

母亲半年前去世了

几天后又是清明

我说：护士，标签贴错了

她说：号码是对的

至于名字吗

那只是个符号

不必在意

以上是梦的部分

现实的部分是几个小时后

我在医院体检

看着血液样本上写着的并不是母亲的名字

我多少感觉到了一种

莫名的失落

20160331

《舍利》

舍下肉中肉

吐出骨中骨

20160331

《奔跑吧，兄弟》

现在有一个很火的综艺节目

叫《奔跑吧，兄弟！》

这让我想起童年时看过的红色电影

里面有人喊

“同志们，冲啊！”

以前

使劲冲的

是无产者

现在

使劲跑的

是有钱人

以前

每次冲锋

都有一个攻击点

现在

每次奔跑

都有一张任务单

此刻我的想法是

一些官员占着电视频道

可是收视率不高

不如让老百姓给他们确定任务

他们全都充当跑男

这样

在周末难得的放松时间里

13亿人民可以对着电视

一边呼喊着公仆们的名字

一边尖叫着——

“奔跑吧，兄弟！”

“奔跑吧，兄弟！！”

20160529

《非诚勿扰》

看《非诚勿扰》

让我想到了文革

女嘉宾们站成一排，是红卫兵

男生们被一个个揪出来，批斗

20160529

《中国好声音》

我和阿Q坐在台下

听台上飙歌

一会儿有人唱起了英文歌曲

阿Q突然不高兴了

嘴里像在嘟囔着什么

我凑近一听

他嘟囔的那句话是

“假洋鬼子！假洋鬼子！！”

20160529

《心肝》

越活越觉得自己像个监狱

于是我把心肝们放出去

透气

等它们回家时

我发现

雾霾和有毒食物

已将它们污染

这真让我两难

有了它们

我死得更快

没有它们

我立刻就死

20160603

《寻人》

母亲去世不久

我想写篇悼念文字

十几年的电子文档全都收集齐了

我把“母亲”设为关键词进行查找

几分钟后

电脑屏幕上打出来一行文字

“没有找到‘母亲’”

20160614

《趴着写诗》

趴着写诗的好处是

一想到好的句子

就压在肚皮底下

昨晚我想到了好多好的句子呀

我全把它们压在肚皮底下

然后我就呼呼地睡着了

今早醒来

我发现自己

肚皮朝上

20160614

《本命年》

猴年新出生那么多猴子

我一直想知道

那么多血，从哪里来

那么多命，从哪里来

看着眼前这些系红腰带的人

呵呵，有人提前做好了标志

让我下手如此顺利

20160619

《孤单》

一个人在屋里活着

一根麦子在地里长着

两种孤单相隔遥远

这个世界如此宁静

直到一望无际的麦田被画成一幅油画

挂到了一间屋子的墙上

20160725

《收割者》

美人像韭菜一样

割了就长

坏蛋像韭菜一样

割了就长

想法像韭菜一样

割了就长

我一天天收割他们

两条腿一天天变短

20160725

《铁》

在铁里游泳的

是绣

和

一些

铁一样的想法

20160725

《命》

此岸，是花枝招展的衣饰和少女

彼岸，是乔装打扮的诱惑和罪恶

彼此的影子和我

掉进了同一条河里

20160725

《冥想》

为什么乐曲不是食物呢

一摁开关

房子就饱了

而我在乐曲里游着

如一根快要被消化的菜叶

20160725

《寂静之声》

只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我才能听到了血流之声

20160725

《藏枪》

在某个时代

有枪，危险

没有枪，更加危险

活着

就要找一个女人

藏枪

白天

枪别在我的腰间

夜里

枪放进她的体内

她需要安全

我需要安睡

我们签订了终身契约

我们都知道

没有我

她会活得居无定所、胆战心惊

没有她

我早已是一个流氓、凶手、暴徒和混蛋

几十年过去了

我们相安无事

而我藏着的这把枪

渐成一把老枪

早年的那个小流氓小凶手小暴徒小混蛋

已长成一个老流氓老凶手老暴徒老混蛋

如今

我真怕她突然离去

剩下我这把生锈的枪膛

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一旦危险来临

我怎么举枪

怎么瞄准这个

操蛋的世界

20160820

《他们》

这次

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上山

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后来

我跟丢了

索性坐在路边

风景好美啊

他们没在

20160826于北京

《盒子》

我朝她心里看

蓝天挤在一边

白云挤在另一边

我抱着她使劲儿摇啊摇啊

直到她的内部

天开

云散

20160827

《小妖》

我的发财树

三棵只活了一棵

不管我怎么挽留

另两棵还是死了

剩下这棵

我叫她小妖

她枝繁叶茂

像个母亲

我天天照顾她

让她一定活下来

自己活着

也替那两个孩子活着

20161116

《深藏之恶》

有一种恶

在你心底

早已蒙上了灰尘

都快成木乃伊了

突然有一天

另一种恶

狠狠地抽打你

让你交出它们

三两下之后

你就屈服了

打开那扇门

你第一次发现了内心深处的

邪恶、自私、阴谋甚至还有

侥幸、仇恨和智慧

这让你大吃一惊

你突然觉得

过去那么多的委屈

都白受了

你甚至还觉得

那高高举起的鞭子

成了这漆黑世界里的

一盏灯

20161118

《小偷》

每天

我们从彼此的世界里经过

蹑手蹑脚地

偷走一些色彩鲜艳的拼图

丢下一些用旧的水、空气、盐和树叶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我们彼此相安无事

我们都等着一个倒霉鬼

突然把一只昂贵的瓷器

碰倒在地

发出让整个世界

突然静下来的

一声巨响

20161118

《每个人都有一把手电》

每个人的手里

都有一把手电

我们一齐把光束对准伤疤

这个人就是痛苦的

我们一齐把光束对准笑脸

这个人就是幸福的

我们甚至还可以

用千万束的手电光

把一个人紧紧夹住

高高举起

举过头顶

举进天空

我们盼望他能在天上

时不时摁一摁自己的手电

于是天上就会有一道亮光

一眨一眨的

混在所有的星星中间

真像一颗星星啊

让我们久久仰望

20161120

《洁白的墙很需要一根钉子》

过于洁白必然过于寂寞

一层灰就可以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在时光中让你非常体面地

慢慢长出鱼尾纹

此刻

一块洁白的雪白的惨白的

白得没有尽头的墙

很需要一根钉子

需要它的硬度

需要它的粗暴和进入

需要它发出让整个楼房

屏气凝神欲火中烧的声响

需要这些响声炸开一道道裂纹

冲开所有血管和肺叶

撕开心大声呐喊

裂开肺大口喘息

这就是

雪白的墙和一根钉子的爱情

那只举着钉子的手

是缘分

那把钉钉子的锤子

是上帝

20161120于北京

《旁观故意杀人》

新闻里说

许多故意杀人案

都有不少目击者

旁观围观拍摄视频

却不肯出手相救

想想历史上内部纷争王朝更迭

哪一次不是故意杀人

哪一次不是围观者众

出手者少

此刻

路边有两人下棋

看到了危险你马上提醒

立马听到一声呵斥

“观棋不语”

你就这样

习惯了沉黙

习惯了观棋不语

习惯了只看不说

最多在棋局结束

看着尸横遍野的棋盘

大家暗骂一句臭棋篓子

然后鸟兽散去

20161121

《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你说

狗通人性

而我知道

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就是

忘

忘

忘

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20161122

《急救中心》

每天经过急救中心

看到一整排急救车

上面印着血红的120

再好的心情

都会被它们拉低下来

今天经过这里

看到一位急救车司机

一边擦车一边哼着小曲

那么快乐

那么自然

那么大声

让我非常吃惊

这些整天与死亡打交道的人

天天面对痛苦挣扎生离死别

就应该整天拉着个脸

他们一快乐

让我觉得

我和他们之间

肯定有人错了

20161130

《标语》

建筑

是大地

生出来的孩子

有人在它头顶刷上标语

企图修改它的姓氏

20161231

《古迹》

它们没有腿

吞不下来者不拒的耻辱

哪会有至今尚存的文明

20161231

《面具》

水与火的淬炼

一块铁可以打出

千万种面孔

我这遇火就焦遇水就烂的脸皮

只配做个表情包模子

2016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