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它们下面的头颅已消失不见
它们下面的头颅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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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博物馆
高鹏程
据说，为爱情保鲜的唯一方式，
就是把爱情封进坟墓。
但让爱情死去的方式，却有很多
其中之一，就是把它关进婚姻
但现在，婚姻也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
还有十里迎亲路上的唢呐声
或者，它只是用另一种形式
潜伏于这些妆箧表面的纹饰。
这是幢箱。衣柜。果桶。提篮
无一例外，它们都是红色的。
有着自身带来的腥味。
红妆博物馆，保留的不是婚姻，倒像是
婚姻的棺椁——
无一例外，经历漫长的时间
这些红，都在逐渐褪去
光线昏暗、凝重。空气中
依旧有浓重的腥味
馆外，阳光盛大
有人继续为爱情破碎
有人，继续为婚姻刷着一层厚厚的朱漆
帽子博物馆
高鹏程
这是乌纱帽。这是顶戴花翎。
这是冠冕。
它们下面的头颅已消失不见。
只有各种各样的帽子，陈列在展馆里。
只有更多的帽子，还在人间，
寻找合适的头颅。
最早的帽子出现于何时？已不可考。
可以确定的是，它肯定不会比头颅更早。
黔首不着寸草。
布衣束帕纶巾。
君子峨冠博带。
王者冠冕堂皇。
帽子原来越高，脑袋越来越小。
渐渐地，帽子代替了头颅
它们聚会，寒暄，暗自比拼
乃至公开争斗、征战
只是为了帽翅更长、顶戴更红，冠冕更闪亮
有人服冕乘轩。有人沐猴而冠。
有人为此掉了脑袋。
渐渐地，帽子的发展演变取代了人的历史。
对帽子的追逐，变成了唯一的主题。
评头论足。人们习惯于以帽取人
头颅的分量，取决于帽子的成色。
比思想大。比生命更长久。比尊严
更重要。
也有些帽子，让人避之唯恐不及。有些
一旦戴上就永远无法摘下。
有些和头颅严丝合缝
有些却像紧箍咒
越戴越紧。
但依旧有人，趋之若鹜
只要有帽子在，就会有更多的头颅迎上去。
这是乌纱帽。这是顶戴花翎。
头颅消失了，只有帽子还在人间，寻找
或者找到新的主人，或者使用用旧的头颅
继续冗长、新鲜但又陈旧的游戏。
三寸金莲博物馆
高鹏程
一个依旧香艳的名称
包裹着一段扭曲、变态的历史。
到了今天已经不可思议
玻璃窗内，陈列着各个年代的绣品
无论南北，一律精致、怪异
有着粽子一样的尖角
它们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鞋子
但却有着
最大的阴影面积
这是乌镇。一座三寸金莲博物馆
展示着一段被废弃的生活。
游客闹猛
墙壁上
禁止拍照的提示醒目，但依旧有咔嚓声不断响起
灯光暧昧。
玻璃外，一些
观众的眼神扑朔迷离，
让我意识到，它们还远远没有退出舞台
这个时代，长着一双怪异小脚的女人恐怕所剩无多
但各种各样的小鞋依旧存在
不要怀疑
有多少无奈和谨小慎微的行走，就有多少
为他们准备的小鞋
有多少小鞋，就会有多少试图适应它们的马脚
青瓷博物馆
高鹏程
这是哥窑。这是弟窑。
这是冰裂纹。
这是高级的梅子青和粉青。
在青瓷小镇，
我们聊到诗。好文字的质地，仿佛
青瓷釉色上的那一抹清凉
但我们很少提到
在它产生的过程中，我们内心经历过的类似
窑火一样的炙烤和煅烧
冬天博物馆
高鹏程
需要放入燕山
席子一样大的雪花。雪花覆盖下
万物的黑。铁的冰冷。
够冷了吗？还不够
还需要放入后妈的心肠，孩子
姜芽一样红肿的手指
放入人走后茶的凉
落于井下的石头、过河后拆掉的桥
烹掉的狗藏好的弓
讨债人的逼迫，六月飞雪、人世间
所有的冤屈
够冷了吗？还不够
需要放入哈尔滨的冰雕，黄河的凌汛
北冰洋的冰凌南极洲的冰川
喜马拉雅山上亘古不化的
暗蓝的冰晶
放入一个人离去后，世界
突然到来的空旷和死寂
够冷了吗？还不够。还需要放入随十二月党人
到来的西伯利亚寒流
驶向古拉格群岛的白色航船
通往奥斯维辛的列车
笼罩在松花江上空的黑太阳
1937年12月13日后的金陵故都
你是伤痕也是绷带
黄金明
你的每一个河湾都像是整体。你没有伤痕
但你是大地的伤痕也是绷带
你是流动的镜子。你映照而不保存
你拥抱而不囚禁。你不为波浪设计人生
也不为水族安排命运。你不是园丁
也不是教练。你不是父亲
也不是情人。灯塔在暗黑的水面上闪耀
渡口或码头，注视着来来去去的人
挂满彩灯的游艇，像轻浮的火鸡
踱来踱去。你不试图说出爱的奥秘
但每一滴水都感到了爱意。你不是最大的河流
但也难觅理想河床。而你遇到了
太多坛坛罐罐。唉，那个以陶罐汲水的女郎
在橄榄树下一闪即逝，仿佛来自古代或异邦
像大地那样神秘和宽广，又如河面上
吹过的风与雾，仿佛从未存在
无数艘大船擦肩而过，像陌生人保持着距离
这些建筑在水上的房屋，惯于随波逐流
而像喝醉的舞者。水中也有生灵
像畜牲在牧场散步。河底也有沉船和陶瓷……
被埋藏的记忆，泥土的日记簿（包括它的纸页和字迹）
一队手牵手过河的泥偶……被流水解散
疼痛
黄金明
我很少谈论城市的公园、湿地和树林
连河涌也被混凝土堤坝束缚着
像猴子被套上锁链，像甲虫被撕掉鞘翅
我很少谈论动物园对禽兽的仁慈
火烈鸟在罩着铁丝网的水洼觅食，大象在污泥里打滚
蜥蜴隔着玻璃罩瞪大眼睛。老虎在铁栅栏里
不安地走动，晚霞像伤痕隔着栅格子
打上它斑斓的毛皮。我很少谈论垂钓者的安静
河流穿越城市，一个男子持着钓竿守在车声嘈杂的江边
他看上去昏昏欲睡。水面上的浮标
像昆虫的标本，一动不动。我很少谈论梦想
我像一株孤零零的狗尾巴草
在混凝土的缝隙处摇摆。我看不见草类
看不见蝴蝶。更多的种子，被污染的土地埋葬
更多的翅膀，羽毛尚未长出，已经腐败。
时光
曹有云
那个陌生女人
夜夜踩响楼梯的脚步声
楼下老人止而又起的咳嗽声
水龙头年久失修
滴漏下来
砸在耳膜边缘
彻夜不休的
轰鸣声
语言神灯：致卢齐安·布拉加
曹有云
我在罗马尼亚宁静的清晨醒来
犹如在布拉加智慧的箴言醒悟
真理总是和清澈的天空一样单纯
湖水一样低调
都感觉不到它们的伟大存在
但时刻都需要捍卫
它们像白纸一样容易被污染和损坏
而你就是那勇武的守护神
罗马尼亚风云激荡的天空
才终究呈现出安详的本色
如此
神殿坚固的基石还在
人间珍贵的良知还在
那划破沉沉夜空
照亮未来之路的
语言神灯
依旧还在
坚韧地闪烁
如此
我就在罗马尼亚蓝色的美妙夜幕
安然入睡
归属
李明
太阳走了
该关上这窗
关上嘈杂与喧嚣，焦灼的眼，赶路的脚
奔走的念，交错的光与影
让时间慢下来
月儿太热情
她将花香虫吟，清风琴音都放进来
把疲惫、愤怒和忧伤交给黑夜
用明亮装饰了你的窗
清风轻抚你的脸
星星一本正经
他郑重发表声明
天亮之前，你们选择沉醉或发疯
痛饮或安眠，他都假装没看见
尽可以放肆安顿你自己
你痛定思痛
天亮之前，不念昨日，不想未来
汗湿的影子，需要一点儿安静
今夜，只属于你自己
世外桃源
李明
这些年
你隐居在世外
《桃花源记》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
东晋的陶渊明一生也没有见过
其实，你就住在一个叫做“宿城”的小山村
只要推开先民遗落的那扇篱笆门
就能一头扑进，你温暖的怀
你不学武陵人捕鱼为业
你只栽花，种草，造天然氧吧
最爱用云雾养茶，开的花朵朵绝艳
星空如落雨，果香浓似蜜
有诗，有酒，有茶，浇灌临水人家
伴溪水流泉
携明月清风，蝉鸣虫趣
温酒，沏茶，听泉，看桃花
偶尔也学王维弹琴长啸，逍遥若太白
寂寞时，与月光对影小酌
开心时，把诗抱出去晒太阳
大多数时候
你喜悦如莲，端坐如禅
常常击节抚掌，反复吟唱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
悲秋：致一个字一个字
徐俊国
你说秋虫叫得好听，
其实它们在悲秋。
悲秋就是用翅膀上的霜，
或者嗓子里的雪，
表达凉薄的愁。
小愁是芭蕉表达风，
大愁是虫子在啃老皇帝的家书。
我爱的人在远方替我喝酒，
我有些难过。
一首诗越写越短，
我往时光的深渊里看了看，
一个字一个字，泪流满面。
伤口
李文俊
一直累计
我身上的着弹点
多少次了
医生说
弹道离心脏可用毫米计算
所幸我活了下来
可大半生
没有找到弹头和射击的人
每当天气发生变化
我疼忍着疼痛
躺到只照着我一个人的灯光下
寻找伤口
而立起来
仍像个靶子
一生，就这样了
莫小闲
书，读了些
男人，阅了些
爱情，体验了些
生离死别，经历了些
游戏，也玩了些
一生，就这样了
如今，他在天堂，我在人间
两不相欠
我读书，写作，逛街
白昼是我的，夜晚是别人的
我的心与肉体，偶尔也告别
我知道，男人累了的时候
也需要童话
曾经
毕者麻林
曾经，我站在心脏的顶端
向全世界宣布：
陌生人，我也爱你！
可饱含泪水的流言蜚语
终于把我轰下台
恰似断头台上的囚犯
终于落下了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