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天空‖文/辛锐

爷爷的天空

凌晨四点钟的天空仍是昏黑,微弱的光点在月旁闪烁。我躺在偌大的操场上,和着冬日刺骨的凉气,思念着故土的爷爷。

低矮的石屋隐匿在丛杂的林子里,除了偶有几个农人经过外,这儿便只得鸟叫虫鸣了。条条沟壑布满了粗壮的树干,几行树胶从中流了出来,像极了爷爷崎岖面庞上农人的泪,天空被太阳照得苍白。

爷爷是村里的木匠,村里各户人家大大小小的桌椅马扎几乎都是他做的,而林子也伴他长了大半生。小时候,他时常抱我到后屋的小山坡上乘凉,一大一小坐在小马扎上嬉笑。树叶在湛蓝的天空中铺得斑驳,好像没什么挡得住刺眼的日光。爷爷老爱抚着他的胡须对我讲:“这片天,才是一小部分嘞,丫头长大了可要带爷爷去看看更大的天空。”听到这儿,我便拍着他的大蒲扇叫好。
后来再大一点上了小学,他便无法骑着老旧又笨重的自行车带我上学了,乡里的孩子也大都是父母外出打工,于是小伙伴们便放学一同回家。小学在邻村,隔着座山头,还要经过大片的麦地,夏日天烈,冬日天苍,爷爷便日复一日站在麦地旁守候放学归来的孙女。

邻儿童节前天,大家伙儿都嚷着自己的爷奶送的小发夹等玩意儿,虽跟爷爷絮叨过好半天,可他只皱皱眉头摇了摇头:“小姑娘家瞎臭美。”女伴们显弄笑破了天,我便偷偷跑过土阶蹲着望天,天愈发苍裂,而我内心的委屈也化成泪珠在眼眶打转,难受的很。放学故意逗留到最后,一个人慢悠悠地踩在黄土地上回家,过麦垛的时候,遥遥便望见爷爷佝偻着腰在麦田那边朝我招手,什么东西在他手里亮晶晶地闪着,我朝他飞奔去,看见他手里那一版和动画里小公主一样的发夹,咧开嘴笑了。

夏夜热的很,蝉鸣更加叫人心烦,可爷爷不怕,抽上老烟杆,搬出大凉席,爷孙二人便躺在小院里的凉席上,我常去抚他眼角的纹路,傻傻嬉笑着,他便拿一顶大蒲扇替我驱赶蚊虫烟雾缭绕着昏暗的夜空。那时天还很干净,眼前的繁星纷乱布满了眼眶,我吹了口“仙气”,想象着星星摇摇欲坠的样子,“爷爷,等我功力再进一步,就把所有的星星全吹下来给你。” “好啊丫头,那到时候爷爷把他们都挂到树上。” “那爷爷做的小桌子小板凳都长满了星星耶。”我欢呼着,蝉鸣似乎也在为我奇奇妙的想法喝彩,一声声地配合着我的嬉闹,不知什么时候,我便枕着大蒲扇睡着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年少的时光总是很快消逝,在外工作的父母要接我去城里读四年级,“城里是哪儿?”“城里的天空比这儿大吗?”我拽着爷爷的衣角问来问去,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犹豫中又带着几分坚定,他用干枯的双手把我抱上父亲的摩托车,然后转过身去,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让我离开,嚎啕大哭起来,泪眼朦胧中尤见苍白天空下黑瘦的爷爷,他蹒跚地跨过路崖,走向同样苍老的林子去了。

城里的天空要比乡里小得多,人透过楼间狭小的天地窥视苍白的天空,我在灰蒙蒙的城市气味中沦为麻木的忙碌,车水马龙中苟且生存,失了绿意的天空填满了我的生活。好久没见爷爷了罢,只听父亲提起那片林子,似是被村里伐了建了水泥厂,我总想,爷爷争了几十年的面子,怎能任林子被伐了呢?半生的陪伴也没了。

城市的霓虹灯充斥着浮躁与不安,空气中嗅到的是汽油和烟尘,车鸣人攘刺过耳膜,我竟鼻头一酸,泪涌了出来。

妈说,爷爷住院了。

大早赶赴重症监护室,床上的人儿瘦弱的不敢相认。他乌黑的面庞上布满了岁月的伤痕,任我如何抚捋都无法平整。爷爷轻轻握着我的手唤丫头,他说,城里的天实在太小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想回家。我顿时忍不住哭了出来,泪珠拍打在爷爷的手背上,说:“好,爷爷,我们一起回家看更大的天。”

低矮屋子埋没于工厂夹缝中间,天仍旧是刺眼的明,不过是被高耸的工厂灯光刺破了夜空罢。爷爷躺在藤椅上在院里晃着,手边是他递给我的存着,是他买了林子给我当嫁装,我泣不成声。他安详地睡着了。

可爷爷再也没能望见那挂满星星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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