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 狐步巫峡

巫峡宣传片

点击播放，了解别样巫峡

张　潜 /文

鸟瞰巫峡镇　徐圣奎/图

我不知道该怎样来描写和叙述巫峡，因为她不是闪电和霞光，能劈开我脑中的混沌，有醍醐灌顶之功效。只好冒着细雨站在文峰观下，瞩目巫峡口岸，还有远处的那些山峰和村落。烟云升腾，若隐若现，巫峡静若处子，良久不语。我心中已经明白，她的不语就是回答，那答案就藏在快速变幻的云朵之中。

巫峡一词有些模糊，也有些尴尬。单从当今巫峡镇管辖的区域来看，包括江南的长江桥头，江北的柳树村，大宁河沿龙门峡向上延伸到桂花和早阳，还有直耸入天的春泉和青山。建立这样一个清晰完整的概念，若非熟悉巫山地理，以及长期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士，不是一般的困难。从某种层面讲，巫峡镇处在近郊，她的光芒被县城彻头彻尾地掩盖了。

但巫峡这个词，却是有历史和力量的。在地理概念上，她是长江三峡中磅礴厚重又浪漫旖旎的一个峡谷；在行政概念上，她曾经是全县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在文化概念上，她代表了一个时代、一类风格和一种精神。

这两个不同概念的巫峡，时常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甚至相互掐架。因此，我笔下的巫峡，可能不是我脚下的巫峡，只是我心中的巫峡。我感觉自己是在巫峡狐步，是焦虑没踩在音乐的节点上，也可能偏离了舞台的中心，更有可能脚步歪斜甚而趔趄打滑，无法带给你美的视觉、听觉和嗅觉。

　巫峡，是一道门

要不是这道门的遮掩，就不会有大溪人在此载歌载舞，乐享太平，过着丰衣足食的优渥生活；不会有巴人在此休养生息，积攒力量，建立起盛极一时的帝国；也不会有漫天云雾袅绕撩人思绪，屈原、宋玉、李白、杜甫、元稹、白居易等等，携手打造“高唐神女”和“巫山云雨”这一千古文化精典。

这些可能你已熟悉，感觉并不新鲜。今天，我想从生物的角度，来说说这道大门的神奇贡献。大宁河小三峡的猕猴，已经和红叶、云雨等一起，成为生态环境优良的标志，但它不是土著民，是近年为了旅游的需要从外地引进养殖的。巫峡最具有代表性的动物是猿，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提到的“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猿，唐代大诗人李白描写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猿。能发出这种声音的猿猴就是长臂猿，准确地说是来自于一种叫“天行长臂猿”的猿猴。这种长臂猿生活在密林里面，它们有一个特别的习性，就是一般都在树冠上层活动，基本上不下地。所以它们的英文名叫做“sky walker”——天行者，贴切富有诗意。随着人类活动区域不断扩张，长臂猿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天行长臂猿种群数量更少，现在只剩不到200只，中国境内仅仅云南西双版纳还有。长臂猿猴的鸣叫，除了呼朋唤友交流之外，还有求偶繁殖的作用。由于天行长臂猿的栖息地，被人类的道路切割得支离破碎，处处埋伏着危险，一只长臂猿在丛林中不断地唱歌，可能永远也吸引不来另一半。这就意味着它们会孤独终老，甚至凄然灭绝。

过去，很多专家一直质疑巫峡地区是否有长臂猿生存，怀疑当年的郦先生和李诗仙是动物盲，没弄懂猿和猴之间的区别。最近，我拜会了龙骨坡巫山人的发现者、八十八岁高龄的黄万波先生。他几年前在巫峡上游的错开峡一带，发现了280年前长臂猿的骨骼，证明了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以前，巫山地区还有长臂猿存在。算一算时间，280年前正是康乾盛世的中期，是一个人口迅速爆炸的时期。据有关资料显示，清顺治年间，全国人口在5000万左右，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达到1亿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人口达到2亿，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超过3亿，道光十四年（1834年）突破4亿。两百年左右，人口增长了八倍，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量级。我们明白了这点，就算是找到了由满清政府主导的“湖广填川”的根由，也解答了为什么很多巫山人的家谱上都表明在这个时期迁徙到三峡腹心的疑问。

几十年强制性的人口迁移，在推动全国人口自东向西、从南往北均衡分布的同时，造成了巫峡地区植被的严重破坏。有人做过推测，大移民之前，巫峡地区的森林覆盖率估计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移民入住后的挽草为业和毁林改田，将森林覆盖率降至百分之四十以下。1985年《巫山县志》记，1949年全县森林面积104.5万亩，覆盖率为23.6%。珍稀古树名录中，地区级仅有14棵、县级仅为34棵，最长树龄就是当阳乡高坪村的银杏王。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树木倒塌之时，自然就是天行者离乡背井在三峡绝迹甚至灭绝之时。

以后，如果你再诵读屈原的《山鬼》，就绝对不要以为“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是为姗姗来迟寻找借口。也不要以为郦道元笔下的“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属于一般性的文学夸张。当然，从此仰望峡谷中的栈道和悬崖上的悬棺，你的惊叹和崇敬就可能大打折扣，那些现在看来光秃秃的峭壁之上，肯定有过结实的藤蔓或者粗壮的树木。在为长臂猿感伤之余，我们也该看到巫峡地区的植物多样性至今仍然较为丰富，试以权威的中国植物图像库为例，目前以巫山命名的植物，就有巫山帚菊、巫山杜鹃、巫山繁缕、巫山堇菜、巫山悬钩子、巫山淫羊藿、巫山牛奶子、巫山新木姜子、拟巫山淫羊藿等10种，而“植物王国”神农架也不过13种，邻近的巫溪仅2种、奉节（含夔州）才1种。

　巫峡，是一扇窗

奇山圣水，流云飞霞，巫峡是摄影爱好者的天堂。在各有千秋的摄影佳作中，巫峡口岸的长江大桥和大宁河口的龙门大桥，成为主角的频率很高。两道彩虹，静卧碧波，在青山绿水之间夺人心魂，也将一代伟人毛泽东同志的“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构想，化作美丽的现实。

巫山境内沟壑纵横，溪河密布，出行必须修桥筑路。历史上主要由县民捐资和官府筹集等方式进行，一些发过宏愿最后成功的士绅，也将此作为回报家乡和还愿求安的方式。建国前夕，全县有14座人行石拱桥，包含巫峡深处著名的无伐、无暴、无夺三桥，最为古老的是当时县城所在地西门的会仙桥，建于1800年。

1956年，全县在官渡河建成第一座公路桥，之后建桥速度逐步加快，诞生了结构更为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桥。1985年底，全县建成公路桥56座，几乎遍及重要乡镇。受资金、技术等多重影响，长江、大宁河边两岸的公路通达后，还只能依靠轮渡来摆渡，遇到江河涨水等特殊情况，就只能望洋兴叹、一筹莫展。

龙门大桥旧影

1984年8月10日，采用钢筋混凝土箱型拱无平衡重转体工艺的龙门大桥动工，是当时国内跨度最大的同类型公路桥。1986年6月23日，按计划桥身合龙，一位通讯员为了抢新闻，提前写好稿子投递出去，报纸当天对外宣布佳讯，而事实上第二天才排除困难顺利合龙。站在龙门峡之上向河流上方眺望，就是当年驾着神驳子的船工，说起都皱眉头的著名险滩——银窝滩。银子堆成了窝，那绝对不是富贵，是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

三峡水库完成蓄水目标后，龙门大桥桥下净空不能满足通航要求。2007年4月开始新建，2010年1月30日正式通车。这就是目前我们见到的彩虹桥。

为彻底改变巫山长江南北交通不畅的制约，进而连通湖北、陕西，2001年12月28日，具有重大意义的巫山长江大桥开工。2005年1月8日，投资规模接近2亿的大桥正式竣工通车。这座桥创造了主拱净跨长度、单节绳索吊装重量、吊塔距离、拱圈管道直径、吊装高度等五个世界同类桥梁第一，在“中国桥都”和“世界名桥”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巫山长江大桥

巫山长江大桥为中承式，净宽19米，双向四车道。如今，我们从上面呼啸而过，丝毫不会想到下面这一泓绿水，就是巫峡最为险峻的箜篌沱。这个看起来温柔、读起来顺口、想起来梦幻的地方，有“十船九毁”的魔咒，又被善于调侃和总结的人们称之为“空往沱”。

再见了，轮渡！

再见了，银窝滩！！

再见了，箜篌沱！！！

我们还沉浸在县境内最大的高速公路大桥——大宁河特大桥竣工通车的喜悦中，又被郑万高铁的重点项目大宁河双线大桥即将合龙的喜讯振奋。郑万高铁，从河南郑州到重庆万州，是西南地区连接华中和华北的主要高速客运通道。这条设计时速350公里的高铁全线通车后，从重庆中心城区坐高铁到郑州，将由现在的八个小时缩短到四个小时，到北京也只需要六个小时左右。

渝宜高速大宁河特大桥

巫山人，似乎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较上了劲儿，一直在追求彻底改变制约发展的瓶颈。如今，五千吨级的船舶可以上下畅行，“两横两纵”的高度公路网络即将成型，巫山机场已经联通烟台、深圳、西安、重庆等地，一年之后，郑万铁路也会顺利开通。那时，这里就会成为三峡腹心重要的交通节点，成为巫峡儿女走向世界的T形台，世界人民聆听三峡之声的目的地。

巫山机场，被网友们称为“云端机场”

交通改变生活，视野决定高度。可能上面的这几段文字有些硬核，一般的读者感觉枯燥。其实，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享受快速便捷给我们带来的巨大幸福。

除了幸福，这世界对人类已经没有诱惑。

　巫峡，是一艘船

《后汉书》为了说明巴人源流，引用了《世本》里的叙述，讲到廪君务相在和其他部落争夺权力时，有一段话往往被一般读者忽略。“……又令各乘土船，雕而画之，而浮水中，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悉沉，惟务相独浮。”

关于这件事发生的确切地点，学术上一直存在争议，我们可以拈出其中几个重要的词汇来推敲：“武落”“夷水”和“盐水女神”。有专家认为应当指大宁河同长江交汇的地方，“武落”就是“巫”的部落，和巴人最终消灭的“巫臷之国”联系起来；“夷水”就是指大宁河，“夷”是“盐”的音变；“盐水女神”直接将大溪文化阶段的女性至上和对食盐的崇拜勾连起来。这样解释，形成了闭环，有较强的说服力。我还可以举当下活生生的一个例证，大家知道纯粹的巫溪人说话的时候，往往把部分“an”读作“in”，将“ian”和“in”等同起来。这种古老的发音方法，让一些专家找到了藏在语音里的蛛丝马迹：宁河经历了从标准的“盐河”到“银河”再到“宁河”的变音过程，“盐水”也从“银水”变作了“夷水”。

你看，我们现在眼中清晰的世界，白纸黑字记载的典籍，是不是和具体的史实有着很大的差距？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品味巴人祖先务相乘坐的船只“雕而画之”，是不是也觉得有些蹊跷，明明是一场事关权力甚至有着血腥味道的生死之战，为什么像要出嫁一样浓妆淡抹呢？

我只能猜测他们在进行一场赌注有点刺激的龙舟竞赛。我们现在提起五月端午的龙舟，都知道和祭奠屈原、祭奠水神、龙神等等祭祀活动有密切的关联，在更为遥远的时代，应该就只是普通的划船训练和军事演示罢了。

巫峡地区的人们过端午有些特别。初五、十五、二十五三个日子都要过，分别谓之小端午、大端午、末端午，以大端午最为隆重。据说，这同屈原在汨罗江投水身亡后，给其姐姐投梦要魂归故里，尸身居然逆流而上有关，屈原一直从初五漂到二十五才到达家乡——秭归，所以峡江人民为陪伴屈原的灵魂，就过上了三个端午。巫峡地区的人，过端午很少吃粽子的，即使吃也是纯由糯米制作的圆锥形白粽，再粘上蜂蜜或者白糖，一般人户都吃包面。这应该同水稻较少糯米珍贵有关。

划龙舟就是强其野蛮，争强好胜的性格被合理化、游戏化、表演化。每一艘龙舟黑、白、红、黄、乌的色彩里层，都背负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身健体康等不同的寓意，还有一姓、一村、一街民众全年的祝愿，那划船儿郎敢不奋勇争先，落后之时岂能无视旁人的奚落和嘲讽？十多年前，我在巫峡口岸看两条龙舟上的运动员，因争夺冠军，将手中的桡板儿砸向了别人的身体。那时，我的身体居然有莫名的兴奋，我知道这在体育竞技中是一种违背道德、宗旨和规则的举动。但我期望有这样一种血性在遗传，否则“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就可能成为一句空谈。

巫峡地区其实还有另外一种龙船，那就是旱龙船，在草地甚至平整的地面都可进行，最简单的就是将一条板凳翻转过来进行。利用多种方式来开展强身健体的活动，达到时时练兵、处处练兵、人人练兵的目的，这是一种特色，也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需要。

写完这些文字，我还是有些犹豫，回过头再一次静静地凝望巫峡。雨后初晴，一只白鹤迎风飞翔，翅羽上驮着耀眼的光亮。伴随着咚咚的鼓声，一条黄色的龙舟在宽阔的巫峡口轻松游弋。哦，明天，就是端午了。我无法看清那些桨手的相貌，无法抚摸他们强健的肌肉，就在心底默默地祝福：

巫峡儿郎，你们敢发出挑战，就一定能迎接挑战。

2020年6月24日

往期文章

张潜“风物巫山”系列

深耕福田	轻游龙溪	慢敲铜鼓	粗探两坪
回望建平	比翼双龙	曼舞曲尺	酷寻骡坪
快趟平河	长枕培石	微云当阳	小滑大溪
轮唱三溪	狐步巫峡	三维抱龙	浅酌官渡
庙宇	大昌	竹贤	金坪
红椿	官阳	笃坪	邓家

（文中图片和视频选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谨致谢）

---

主编/　刘庆芳

微信号/　461269457

投稿邮箱/　[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