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文学》散文苑 ‖ 山东作家 谷家全：朝圣黄河
朝圣黄河
文/谷家全（山东）
今年的这个秋天，阴雨连绵，本该天高地阔、云淡风轻的时节，却平添了几分凄清与萧瑟，不免让人心生落寞。
十一小长假，刚刚送女儿乘火车返校，还没来得及规划去哪里放松，家中狼烟再起，妻子的猜疑，一下就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草草吃完午饭，我独自搭公交车返回沙土，一进家门就憋屈得放声大哭，泪水汹涌，夺眶而出。等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我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时，一个念头忽然蹦了出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去黄河！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外面北风呼啸，不停拍打着窗棂，还能听到偶尔滴落的雨声。天刚蒙蒙亮，妻子就敲响了门，俯下身子轻声问我：“你的气可消了？”我躲在被窝里，冷冷地答到：“我要骑车出去两天。”“天气预报说有雨……”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却转过身去，沉默不语。她识趣地关上了卧室的门，一个人连饭也没吃，就悄悄出门去了单位。等楼道里没有了动静，我才匆匆起身，收拾停当，推出自行车，抓起一件雨衣，向北出发，向着黄河的方向！
一出门，强劲的西北风扑面而来，吹了我一个趔趄。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难道秋风也与我作对？但既然决心已下，我就绝不做孬种！咬紧牙，心一横，我一头扎进了呼呼直叫的风中。刚走出不到一里路，手环振动了，显示微信上妻子发来了消息：“看你情绪不好，我去上班了，你注意安全！”我想狠下心不理会她，却也想借机撒撒胸中的怨气：“到现在这个年龄了，孩子也能独立了，把自己憋屈的夜里哭一会儿哭一会儿，我觉得没必要。如果我真是你说的那样（自私冷漠），回来后我会主动提出（离婚），不再继续伤害你。”信息发出了，满腹的憋闷又化作了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委屈？如今已渐知天命，更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出去转转吧，注意安全！我为我的偏执向你道歉！”看不到微信那端妻子的表情，但我也明白，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不会再回头！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头顶的云厚重阴沉，好像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自行车蹬起来比平时沉了许多，似乎每前进一米，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常三五好友相约外出游玩，阳光明媚，风轻气爽，一路上有闹有笑，相互鼓励，丝毫不感到劳累；而如今，我孑然一身，沿途满是飘零的落叶，日渐干枯的小草，裸露着肌肤的土地，看到这一切，孤独寂寞之感不禁漫过心头！穿过新兴地界，进入郓城县的于楼，随后折向西北，沿二二零国道到达黄安镇，再向前，就是我从未到过的地方，心里不免有些犹豫，我到底该往哪个方向，才能到达黄河？
打开腾讯地图，我搜索着黄河的位置，设定好要到达的目的地，心里才多少有了着落。我知道腾讯地图的支持后台是北斗导航系统，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可走着走着，它就把我导上了一条泥泞不堪的乡间小路，好在我及时回头，才重新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从黄安经闫什口，过红船镇，到达箕山镇，我停下来，简单吃了顿午饭，歇歇脚，又开始向左营镇进发。
午后的天空飘起了凉凉的细雨，风也越刮越大。沿途出现了不少的风力发电机，巨大的支架上，三个扇叶像风筝一样在不停地转动。路两旁的许多玉米，秸秆早已干枯，静静直立在水中，来不及收获的玉米棒子，头朝下倒悬着，显得无精打采。杨树的叶子大多已变成青褐色，在风雨中瑟瑟抖动，一枚黄叶悠悠飘下，恰好落在我眼前红色的雨衣上，没引发我多少美感与诗意，倒勾起了我心里的忧伤与孤寂。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有温暖舒适的小家不待，却非要跑出来受这份洋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两人之间有那么多矛盾，那何必还要像两只刺猬一样待在一起，去刺痛对方，互相伤害？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我是否要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导航提醒，到达黄河还有长长的一段路，我要不要停下来，打道回府？渐渐的，我似乎迷了路，导航上明明显示是往西、往北，我却感觉一直是往东、往南，难道我真走错路了吗？我是该相信导航，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前方风雨凄迷，疲惫的身体、麻木的四肢也提出了严重抗议。“不！你不能退缩！更不能犹豫！”一个声音从心底迸发出来，刺痛了我麻木的神经。是啊，我已经咬牙坚持骑行了100多里，黄河也已越来越近，如今哪能半途而废？况且，我还有那么多的心事，要向母亲一样的黄河倾诉，再说，轻言放弃，也绝不是我的处事风格！不到黄河不死心，穿越眼前的层层迷雾，与她相对而立、彼此凝望时，我或许能破解心中的困惑，找到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穿过左营进入李进士堂镇，攀上黄河大堤，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骑行在大堤的公路上，看堤外低矮的房屋，就像俯首帖耳的温顺绵羊；猛烈的风掠过树梢，撕扯着我身上的雨衣，好像只需轻轻一下，就能把我推下十多米高的堤坝，我两手握紧车把，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恐惧。恰在这时，手环上的微信提醒又响了，“天气不好，感觉累了就回家吧！”看来，妻子并不知道我身在何处，但其中明显藏着对我的担忧与牵挂。“马上到黄河！”我一边使劲蹬车，一边回了信息。“不到黄河非好汉！”她的回答也很简短。装好手机，稳住心神，积蓄能量，我一个俯冲下了大堤，向着滚滚的黄河飞去。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在诗歌中多次相遇的黄河，如今一下子就活生生地闯入了眼帘！啊，这就是我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黄河？身为一个炎黄子孙，活了几十年，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亲眼目睹她的尊容，咫尺之间与她相近相亲，自己感觉多少有些汗颜！
哦，母亲一般的黄河，我就站在你的面前，聆听您的教诲，接受你的抚摸！
这里是下游，一马平川，早已没有了中上游大山高原间黄河一泻千里、惊心动魄的壮观景象，但宽达数百米的河面上，依然浊流滚滚，震撼人心！水上不时泛起层层波纹，激流涌动，仿佛驰骋疆场的千军万马，威武雄壮地向东汹涌奔腾。站在呼啸的风中，似乎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但深不见底的黄河，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磅礴力量与恢宏气势。遥想黄河从茫茫白雪覆盖的卡日曲发源时，只不过是几条溪流汇成的小河，一路向东，九曲回环，不断虚心接纳各个支流，才成就了自己的浑厚与壮阔。几千年来，黄河灌溉着两岸数以千万计的土地，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都萌生在她的摇篮里。她就是神州大地的一条大动脉，横贯东西，连接高山大海，其中流淌着的，是滔滔不绝的水流，更是培育我们民族精神的血液。从古到今，黄河日夜奔流，一刻也不肯停歇，她把无言的大爱融入了每一滴水珠，每一条涓涓细流，滋润泥土，润泽心田，强健了我们的体魄，铸就了英雄的灵魂。而对于自己，无论是非功过，她都沉默不语，任人评说。
站在黄河岸边，我思绪翻滚。一路奔波六、七个小时的疲惫，积压心底多日的焦躁烦闷，渐渐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满身轻松与心平气静。风吹过耳畔，雨飘落眼前，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孩子，生命不易，平日里哪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放下执念，好好生活，你能伤害到的人，恰恰是你最该珍惜的人！”恍惚之间，我分不清这喃喃自语者，是另一个世界的母亲，还是眼前的浩浩黄河！泪水，再一次从我的眼眶滑落……
当晚，我本想夜宿黄河边上，再切身感受她的神秘气息，侧耳聆听她的谆谆教诲，奈何恒通浮桥已经拆除，德商高速飞架黄河之上，让天堑变成了通途，曾经繁华的码头渡口，如今已冷冷清清。返回途中，夜宿郑营镇，风雨多情，似乎想弥补我的遗憾，整夜风声大作，雨打得铁瓦噼啪作响，颇有黄河拍岸的感觉……
明天，不管是阴雨连绵，还是晴空万里，我都会怀揣黄河母亲的嘱托，一路向东、向南，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朝着那个叫家的地方，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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