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证道寺与陈函辉

探寻云峰山

从云峰山上俯瞰临海古城。

证道寺内一角。

证道寺前的石碑和放生池。

本报记者包建永文/摄

对临海云峰山早有耳闻,一直想去一访。山上有个证道寺,明末临海人陈函辉抗清兵败,在此殉国。

去年秋后的一天清晨,终于约上临海市文保所所长彭连生先生,在他的带领下,一探云峰山证道寺。

云峰山位于临海古城西侧五六公里处,海拔约450米。沿着盘山公路驱车上山,行驶十几分钟,车子已在山间,车窗外,灵江环绕古城,尽收眼底。

路之尽头,是一个古寺,门楣上书“法云寺”三字。寺内不见僧众,但厢房内可听见播放电视的声音。寺庙原有结构已经被破坏,除了大殿,边上是几幢新建的房子。审视殿前一些构件,都是清朝古物。

彭连生说,去证道寺,须得在此下车,步行了。

法云寺门前往左,是一条羊肠小道。顺着小道,我们进入密林深处。

这天是阴天,山上多雾,本来就少人行的山路,显得更加冷寂。走了约半小时,快到证道寺时,迎面走来一个戴斗笠的女子,她低着头,背着箩筐,匆匆侧身而过。我们猜测,她是深山里的养蜂人。

转过一个山弯,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其旁一棵树下,满地落叶,如银杏叶般的黄,但又不是银杏叶。

彭连生捡起一片说,像不像黄马褂。

放在掌心端详,还真像一件袖珍小衣。

因为树叶像马褂,这树就叫马褂木。彭连生解释道。

我好奇,手机上查证,果然不差。马褂木,学名鹅掌楸,木兰科鹅掌楸属落叶大乔木,为国家二级重点珍稀濒危保护植物。

岔路口左边,是一道残垣、断门。看样子,是外墙。从断门进去,两边是荒丘、菜地,走数十米,是一口一百多平方米的池塘,为放生池。放生池前立着两块石碑,西侧就是证道寺。

现存的证道寺,仅有三排旧房,中间房子墙壁上镶嵌着两块残损的旧石碑。这旧石碑,原先也应该有它们的安放之处,后来整修时,被当作石料砌墙了。旧石碑上有刻字,但严重风化,手一拂,石粉纷纷掉落。

彭连生是搞文物保护工作的,见此景,叹息不已。

深山古寺,年久失修,和尚云游,香火难续。

但在历史上,证道寺是赫赫有名的。梁天监二年(503),光孝空禅师创立此寺,皇帝敕名“证道”。此后1500多年里,香火不断,影响深远。因此寺在云峰山上,临海人习惯称之云峰寺。

回到门口,从两块石碑上,可以读出更多信息。一块是2006年立,碑上说证道寺被列为临海市文物保护单位。

一块是民国九年(1920)立,距今刚好过百年。碑文为《重修云峰证道光孝禅寺碑记》,记叙了证道寺的历史和重修经过,并请天台山东师庵月圆禅师来寺主持。此次重修,从1916年开始,到1920年结束,历经4年,规模之大,前所未有。这应该是证道寺最后一次大修。

碑文上记载:“寺前放生池,清水一泓,无鳞之鱼,无髻之螺,隐隐可辨焉。”这段描述,言之凿凿,当事人似乎都亲见了。我们无缘一见,无法验证。

关于证道寺前放生池里,鱼无鳞、螺无尾的传说,由来已久,至今仍在临海百姓中广泛流传。

无独有偶,江苏《江阴县志》也记载了类似传说:“(鸟窠禅师)后往邑西秦望山芦岐庵,内有放生池,尝买螺蛳半截者放池内,今所生螺蛳皆半截。又见乡人破鱼去鳞,亦放池内,故又有无鳞鱼。”民国江阴人沙曾达有一首《放螺池》诗,就源于这段传说:“一水莹然澈底清,池名不坠仗禅名。螺皆截尾知怀德,鱼亦无鳞乐放生。”

明末临海抗清志士陈函辉(1590-1646),与证道寺有一段不解之缘。

在陈函辉出生时,母亲梦见嘉靖年间被奸臣严嵩杀害的忠臣杨继盛来访,忽而不见。杨继盛号椒山,陈老夫人敬仰他的为人,把“椒”字拆开,给儿子取字“木叔”。陈函辉的容貌长得与证道寺捡字纸的老和尚几乎一模一样,左邻右舍都说他是圆寂的捡字纸老和尚转世。少年时,他曾在寺里读书。

陈函辉的前半生,过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他出生于官宦之家,于崇祯七年(1634)中进士,当过靖江知县。著名旅行家徐霞客是他的好友,徐霞客游天台、雁荡,就是经由他的推荐成行的。徐霞客去世后,陈函辉为其写下墓志铭。

陈函辉的气节,充分体现在明亡后。先是,他自发组织队伍抗清,被福王叫停。不久后,监军江北,失败。又举家助鲁王朱以海起兵,可惜,不到一年,部队溃败,鲁王失联。复明大势已去。

陈函辉绝望了,他把证道寺作为生命最后的归宿。在寺里,他作了10首《绝命词》,写了一篇《自祭文》和一篇《小寒山子云峰埋骨记》,把自己的心境和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然后下山作别亲友,再回寺里。

在《小寒山子云峰埋骨记》里,他把离世的时间都写好了:“六月十六日申时卒。”

到了那天那时,他跳入放生池,结果,怎么也沉不下去。回僧房,沉思片刻,他从厨房弄来一大碗盐卤,一口气喝下——还是没死。

六月二十三日,他请寺中僧众为他绕佛诵经,自己悬梁而尽。

陈函辉的死,极富仪式感。

他在《自祭文》中阐明自尽之理:“为本朝死,为故君死,为寸丹死,为见危受命死,夫子曰:'守死善道。’”

陈函辉的死,自然让我想起王国维的死,想起陈寅恪对王国维之死的一段评价:“凡一种文化,值此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陈函辉的墓,就在证道寺东北100多米处,位于之前我们路过的岔路口的右边,2011年被列为临海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墓前空旷,棘蔓疯长。

时间如荒草一样,把许多故事都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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