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斩获学生奥斯卡奖的她,用疫情与歌舞元素开始全新的影像探索
[短兵]系列专访
短片是大部分导演最初开始电影创作时会选择的形式,面对创作方式日趋自由化,题材越发多元化的电影制作环境,短片承载的价值也将更加开放和包容。[导筒directube]针对已完成短片,但暂无长片作品的新导演开启主题访谈栏目——[短兵],每期将围绕不同的短片作品和对应的话题进行详尽的采访和讨论,希望为正在创作和筹备长片的新导演提供一定的经验和参考。
《额温枪女孩》girl with a thermal gun
郭容非 | 剧情/歌舞/短片 | 中国大陆 | 12min
剧情简介:疫情期间,外卖小哥依然穿梭在他人的柴米油盐中,接单、取货、配送、再接单、取货、配送……逆行在陌生的城市,止步于无数个家门口。当现实的疲累和孤独渐渐把他捶瘪,一支额温枪突然抵住了他的额头……
导演简介
郭容非,导演,毕业于纽约大学新闻与纪录片专业。处女作纪录短片Fairy Tales(我是仙女)曾获得2016年学生奥斯卡奖,以及墨尔本国际电影节最佳短纪录片奖,参展40多个国际影展,包括北美最权威的纪录片电影节Hot Docs, 纽约纪录片电影节,圣路易斯国际电影节等。她的作品曾在半岛电视台、腾讯、VICE、Fusion TV等多平台播放。现在是界面新闻旗下箭厂视频的导演,参与拍摄过30多部短纪录片。她同时任教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全媒体国际新闻硕士项目。
导筒:最初看到你的作品是五年前的《我是仙女》,当时你应该还在纽约上学,最初是怎样选择走上学习和制作纪录片的道路的?
走上纪录片的原因是在台湾上学时有一位新闻系教授看我很喜欢电影又学新闻,就说让我去做一下纪录片有关的尝试。非常简单粗暴的一个建议,但是却指引了一条挺适合我的方向。后来决定去纽约大学。纽约的融合性和包容性还有那份接地气的气质也是一个很好的创作纪录片的土壤。
导筒:学生时代的学习和拍摄经历,给你之后走上职业化创作提供了哪些铺垫?
在做毕业作品的那一年,每天的日程就是:下午去一个总闻到爆米花味的电影院看部打折电影、然后去总有上一个同学狐臭味的剪辑房剪辑到深夜,最后乘坐有着流浪汉尿骚味的地铁回家,在这些味道和地点间如此循环往复,就完成了《我是仙女》。
《我是仙女》 (2015)
导演:郭容非
因为它是一部学生作品,也没有任何投资方制片方的压力,创作时心态非常好,纯粹自我满足。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动机那么纯的一个创作机会了吧。后来片子得了学生奥斯卡奖,入围一些影展,就突然间成为一个有作品的人了。感觉好像被这个行业盖了一个戳,可以进入到下一车间了一样。然后回国我开始做两部纪录长片的剪辑,就算正式入了行吧。
导筒:回国后你对国内的纪录片行业有怎样的观察?
很明显越来越好了啊。比如《四个春天》这样的片子能实现院线票房和口碑双赢,在我刚毕业那几年是所有人不敢想的吧。包括后来也有很多相关的纪录片创投、提案会。总之行业生态越来越好。
《四个春天》 (2019)
导演:陆庆屹
导筒:这几年你在箭厂完成了很多作品,你对于作品的选题和定位有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和某种延续性?
在箭厂主要做短片,没有觉得有自己特别的风格和延续性。这些年倒是做了很多命题作文,说简单点就是“恰饭”的片子(有一定商业合作但创作过程依然相对自由)。我倒是挺喜欢这种创作的。就是给我个主题,让我自己去探索,而且创作经费也高一些哈哈,因此在影像风格上我也有更多尝试的空间。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莫斯利安的长寿村》,是给莫斯利安酸奶做的一个半剧情半纪录片的片子。当时去到保加利亚的莫斯利安呆了一周,那是个世外桃源,边拍边改剧情。无论从外部环境还是创作过程都是很有趣的尝试。当时还26岁的样子,对外部世界新鲜感十足。
后来过了两年到28、9岁的现在,可能内心变得更加敏感,开始想讨论一些跟原生家庭、女性困境有关的题材,拍过一个关于冻卵的片子。因为这些跟我自身息息相关,开始更多地向内探索了吧。
《赴美冻卵》 (2019)
箭厂给了我一个很自由的创作空间,哪怕恰饭片子也恰的很自由。有没有形成延续性我不知道,但至少这种短纪录片创作的方式是我和自己还有和世界相处的某种手段之一。
导筒:今年你拍摄了两部关于疫情的纪录片《如果瘟疫结束在春天》和《请回答2020》,有个共同点是都大量使用了互联网和流媒体当中的素材进行组织,这两部作品的创作思路是怎样的?其实疫情期间也有很多纪录片采用类似的构成方式,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做法也已经有一些审美疲劳?
创作思路是土味视频真的太魔幻太让人停不下来了。之前看过一些人用土味视频配合刺猬之类的乐队做一些剪辑,但毕竟还是一种mv的形式。我就在想能不能让土味视频有一定的叙事性。我觉得我都不想用“互联网和流媒体当中的素材”去形容它们哈哈,我想说他们就是“土味视频”,有一定的魔幻的、黑色幽默的、中国城乡结合的土味气质在。所以你说的会不会有审美疲劳我想说的是不会,因为我看到很多纪录片用的是一些人们自己拍的纪实性更强的原生素材,跟我说的土味视频和利用里面的土味性进行叙事还是不一样的啦。
《一个来自疫地的邀请》 (2020)
《一个来自疫地的邀请》是我给一个朋友的video letter,是疫情期间闲着无聊做的。《请回答2020》是当时抖音找上来,于是我就想了这个idea,就是做成一个“科幻片”,站在未来人的视角下思考2020都发生了什么。
导筒:《额温枪女孩》是你第一次尝试拍虚构作品吗?最初的故事是怎样设计的?
这算是第一次正式尝试虚构作品吧。我很久前就很想拍歌舞片,最近也在写一个关于自己SARS经历的一个歌舞剧本,这个是在这次新冠前就有构思的。在创作过程中我觉得我很需要用一个短片进行试手。在疫情发生的时候,就想赶紧趁着疫情,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还在这种状态下的时候,拍一个出来。对于歌舞来说,空间是很重要的。后来就觉得超市这个地方分很多区块,且很多地方都有着一种关于家庭和婚姻的隐喻,于是就创作了这个关于外卖小哥爱上额温枪女孩的故事。直到在那家家乐福超市里的纸巾区,我看到了转角里一束光下有一个塑料人台穿着纸巾做的婚纱。那一瞬间就得出了这是一个跟幻觉产生和幻觉破灭的故事了。
我在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期看了川端康成的《千只鹤》,很喜欢。其中因为茶碗的触感和幻想,川端创造了一些角色。我特别喜欢文子离开时说的话:“像一只茶碗一样,下落不明。”所以最后选择让小哥面对幻觉的崩塌,而额温枪女孩也像那个茶碗一样下落不明吧。
片子给一个朋友看,她难过地问说,女孩不见了我好心酸啊,是不是得新冠了呀。我听了后笑了一天。听着也没毛病。
导筒:歌舞片在国内长期以来都没有太好的观众缘,无论是偏文艺还是纯商业的尝试,还要组合疫情主题,似乎更加特殊,你有怎样的观察或思考?
我倒不是觉得歌舞片会没有太好观众缘,是真的没什么国产歌舞片。目前能想到的就是《如果·爱》,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然这也很中国的文化语境有关,现在的中国其实是一个不怎么会跳舞的国家。而且中国观众也不太看歌舞片,每次我提到我要拍歌舞,好多人都问我是不是要去印度宝莱坞发展。然后我解释半天,我真的不是“一言不合就跳舞”的好嘛哈哈。
《如果·爱》 (2005)
导演: 陈可辛 / 赵良骏
还有就是客观来说,歌舞片对于整个制作团队的要求更高,无论经费还是内容本身。因为这个涉及到跨行合作,舞蹈和音乐可以说跟剧情同等重要,他们是形式也是内容。编舞和作曲其实都在扮演着一部分编剧的工作,简单的说,舞蹈相当于人在剧本中的动作,作曲相当于“台词”,所以等于三个编剧在不同工作状态和艺术形式间共同合作。当时编舞李超也给了我很多想法,让我在剧情上有更多的润色,作曲王利夫老师也提供了很多概念然后我又修改剧情并且反馈给编舞等等。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片场照
疫情反而让我觉得太适合跳舞了。你想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保持着社交距离,戒备森严,小心翼翼,生怕体温超标。这反而跟在街头舞蹈、唱歌的那份超现实的自由形成很大的反差。那种被长期压抑在肺部还要隔着一层口罩才能呼出来的喜悦与悲伤,都通过肢体与舞步大汗淋漓地传达出来就会是有意思的。顺便说下在片子中加入了大妈跳广场舞的元素。疫情期间广场舞都变少了大妈们都不出来跳了,有点想念她们。再加上大妈也代表着超市里柴米油盐的象征,所以就让她们能戴着口罩一起在瓜果蔬菜区跳广场舞吧。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
导筒:影片的演员都是怎样选出的,你会给他们做出哪些指导?
我是首先找到了片子的编舞李超,他是北京舞蹈学院毕业的,且有过拍戏的经验。后来发现我非常喜欢的舞蹈演员胡婕也跟他特别熟。也没多想就选他俩了,整体还是很符合我当时写剧本对两个人的构想的。尤其是女主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因为所有人都是戴口罩嘛,所以眼睛很重要。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
因为没有什么文戏又戴着口罩,所以全程表演上我倒是没有太多指导。更多的是让他们知道两个人的关系状态吧,这个也跟舞蹈有关。比如我觉得全程小哥应该有点被女孩“带着走”的感觉,女孩是俏皮又有点强势的。所以我跟他们说希望能在舞蹈中突出这种能量上的不平衡,当时在现场很急得用了个很奇怪的说法——“男孩不能跳得太好”,男主听到就有点懵逼,怎么能让自己跳得不太好呢哈哈哈。现在想想这么说不对。但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了,隔行如隔山,我先积累点舞蹈有关的语汇吧,指导上有待提高。
导筒:可以看出本片的分镜也有很复杂的设计,谈谈其中的创作过程,会有参考某些作品吗?
其实片子中大多数一个场景都是一镜的,前期斟酌很多。因为我们的镜头是直接被舞蹈动作和音乐有几个八拍所影响的。其实在拍摄前十天,我们去超市里进行了一次彩排,通宵把所有舞蹈走了一遍。然后回来对着剪辑好的这个视频“storyboard”,我的摄影张杨珉鸣进行分镜设计。珉鸣之前拍过很多舞蹈有关的短片,对人物肢体和场景关系的捕捉是很敏锐的。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
市面上的歌舞片(除了印度一言不合就跳舞的)我基本都看了,尤其是美国很百老汇的片子看了很多。但是那个不太是我们想要拍的风格,无论从音乐风格还是舞蹈风格都不是。最给我灵感的我最喜欢的音乐人之一Thom Yorke的一个舞蹈短片“Anima”。那个片子的开头处理得很精妙,也是在一个熟悉的空间——地铁站里完成的,里面的舞蹈动作很多来源于生活。
《灵魂》 Anima (2019)
导演: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导筒:同年进行虚构和非虚构创作,有让你感受到直观的对比和错位吗?
之前疫情期间两个片子都是我自己剪辑的,自己一个人在家弄。而这个歌舞片是一个剧组。从一个人的13英寸屏幕到四十个人的派对,这是最明显的反差。
处理土味视频的时候,每天要经历着土味视听上各方位的包夹、荼毒,虽一个人在家剪辑,但世界却异常吵闹,五官都被撕裂,说话时都觉得自己在喊麦,身体还跟着摇摆的那种。
然而在拍《额温枪女孩》,超市打烊了我们这里还热闹着,虽然是一个剧组,但一个人独自坐在大监前看着演员场务道具们来来往往,却觉得很安静,甚至有点孤独。镜头里演员身体摇摆,公放里音乐很大声,但我却在大监前动都不敢动,很沉浸。一到天亮,顾客一进来,我们就要收工。然后我要乘着车穿梭在吵闹的早高峰的北京,但身体完全被疲惫吞噬了,一千个土味视频也唤不醒灵魂的感觉。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
导筒:去年在北京国际短片联展参与了一场女性纪录片创作论坛,今年我们也发现很多纪录片创投活动中,女性创作者的比例已经超过男性,作为一线创作者,你是否会从身边感受到类似的趋势?
会的,我的这个额温枪剧组就是一个典型的“母系社会”。制片人、导演、副导演、摄影、执行美术、剪辑,全是女的!
我觉得挺好的呀,女性出现得越多才能让“女性”有关的讨论之后不再成为一种罕见的讨论。
除了导演之外,也希望很多其他工种也能有一些女性出现,比如摄影、灯光等。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片场
导筒:之后还有怎样的创作计划?
之后想把我说的那部长篇剧本写完,希望能早点拍它。那是我在SARS时一段很奇幻的一天的经历,那天我做了个梦,梦里人载歌载舞。
导筒:最后为观众推荐一些近期看到的不错的纪录片。
我昨天才看了叫《神奇乔纳森的纪录片》,故事太有意思了。我觉得做纪录片的人都该看看。片子里说到一位魔术师,当时里面有个翻译叫“Illusionist”。我很喜欢这个词。感觉好的filmmaker都应该拥有“illusionist”这个称号。
《神奇乔纳森的纪录片》 The Amazing Johnathan Documentary (2019)
导演: 本杰明·伯曼
《额温枪女孩》 girl with a thermal gun (2020)正片
《额温枪女孩》 幕后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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