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立臣｜心念那份温暖

“阳光总那么灿烂，天空是如此湛蓝……”从海南回来已很多天了，许巍的《温暖》依然如清溪在耳畔激荡，在眼前盘桓，不停歇地流淌在心间。

我知道他的这首歌是写云南大理的，并非海南。而我心间惦念的那份温暖，也和这首歌所要表达的，几近南辕北辙，相去甚远。但我独独喜欢“温暖”二字。是因为，它就像一只扑春的燕子，始终躁动着，萦绕着，呼唤着，甚而冲撞着我。

我感念那种人与人之间朴素的自然的温暖。当然不是泰戈尔“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的那种。而是常常在梦里，或者梦醒时刻，眼前浮现的年少时故乡的些许平凡情节。我珍惜。那是我心中最温暖的一幕——

夏秋日掌灯时分，南街北巷的人便拿着蒲扇板凳，纷纷走出家门。街坊邻里们和和乐乐围坐在一起，谈家事国事天下事，畅所欲言，不留心结。有心的人，还会拿着一块音效不太好的收音机，吱吱哇哇地响着，人们都全神贯注，听着那些根本听不清楚的新闻……后来条件好了，有了电视，热心人又把现在看来小得可怜的电视机搬到街头，让那些充满欢乐的眼睛争睹布满雪花的荧屏。快乐的人们似乎忘记了一天的劳顿，毫无顾忌地谈今天说未来，欢声笑语装满整个夜晚……我知道那是个物质高度贫乏的时代，人们的娱乐方式也十分单一，除此之乐，似无它法。但这种场景所呈现出来的和和睦睦，其乐融融，一直沉静在我的心底，像一泓温泉，感动着我，温暖着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开始走远了，熟悉的人开始陌生了。院墙开始垒高，心中的篱笆开始扎密。住久了水泥森林，经历了世事沧桑，看惯了身边的林林总总，有时就担心，这种安宁和乐的自然状态，千万别愈走愈远，成了陶渊明的桃花源，像个故事，似在梦乡，真的可遇而不可求了。

于是我开始关注出游。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寻找。从小就喜欢地理的我，常把一本本地图熟记在心。也曾游历过一些山川，看蓝天，望清流，吮吸着纯净的空气。但每到一个地方，我更愿意找一些不是景点的边边角角转转，到那里看看民俗，享享民风，寻找自己意念中的“地理”。

己亥岁末，在海南，随便的处处，这种温暖又再次让我眼睛一亮。

在海南琼海市，我曾觅踪红色娘子军的遗迹。在嘉积镇，我循着溪仔古街来回走了几趟，抚摸残砖碎瓦，追寻近九十年前的历史光影，感受洪常青吴琼花们的情感温度。之后，又来到了历史与现代交相辉映的琼海“王府井”——新民街，寻找“美丽的错觉”……在官塘，在博鳌，琼海人的热情好客让我难忘。在万宁，在陵水，在三亚，在海南南部的市县，一个个细节同样让我感佩琼崖人的纯朴实在。

省城海口是我最难忘的一站。

秀英村据海口市繁华地带，是掩映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的万人社区。我在海口居住的某个晚上，一不小心走进了这座城市的背街小巷，来到这个“村”。眼前的一切，令我好奇，也让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说是“村”，实际是由上百座七八层高的居民楼构成的老城，只是窄街瘦巷，拐弯抹角，排列组合得有些凌乱罢了。街口处，是一些文昌鸡嘉积鸭之类的海南名吃，还有一些椰子百香果之类的专卖店；往里走，就是连续的几间酒肆，专门经营自产的散米酒。偶尔会看见完全敞开的门扉里，有老人小孩悠然自得地躺在藤椅上，似睡非睡。这时我才想起，海口的今夜，温度也在二十六七度的样子，他们可能是在纳凉吧。再往前走，一阵二胡声传来，高亢低缓，时断时续，有些“呕哑嘲哳难为听”。快步走近，却见一位七十有余的长者，旁若无人地狂拉着二胡，兀自沉浸在大娱小乐之中。距街口一里地近远，两边的店铺里，陆陆续续有些群聚的人群，或在甩扑克，或在摆龙门，或在下着什么棋。我顿时纳闷，曾隶属于首商广东省的海口街市，怎么这么恬淡悠闲，这么没有钱的味道？！

思忖间，迎面出现一块三百平米见方的小广场。我看见高高的老榕树下，有两拨穿着十分随意的人群，摩肩擦踵。一拨拥挤在一块电视机前，看着什么电视连续剧；一拨分成三四个圈儿，叽叽喳喳，比比划划，说着什么，又像在争论着什么。这似曾相识的场景，突然让我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是省城的市民么？我怎么觉得……我用蹩脚的普通话，悄悄问了问身边看电视的小伙子，那拨在社区门前聚集的人，是在讨要工钱还是……小伙儿一听乐了，他告诉我，那是些街坊邻里们，一天没见了，下班后在聊天侃大山呢！为什么不在家里看电视休息一下？在一起热闹啊快乐啊！我一时语塞。甚至有点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备感惭愧。

后来，我从秀英村一位大伯口中得知，这看似不起眼的秀英村在历史上还真了得，简直占了中国近现代边疆史的完整一页！她是南海存在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美丽的海口城中的一方圣土。这里不仅有象征海南历史的崖州古城，还有清朝两广总督张之洞领衔修建的，与天津大沽口、上海吴淞、广东虎门齐名的秀英炮台。作为闻名遐迩的中国近代四大近岸炮台之一，秀英炮台是南海重要的海防屏障，见证了中华民族抗击侵略、不畏强暴的历史。甚至到1939年初，还痛击过来犯的日寇，写下了琼崖军民浴血奋战的壮丽诗篇！

第二天，当我虔诚地来到秀英村北侧的古炮台，抚摸着锈迹斑斑的振武炮塔的时候，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经历过血雨腥风的秀英村的子民们，也许更加珍惜自由安乐的可贵，所以才拒绝逐利，选择了平静;唾弃铜臭，选择了安宁！也正源于这份坚守，才塑造出这里独特的水土味道：拒尔虞我诈于门外，弃巧取豪夺于粪篓，心不设防，和谐共生，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简约，美好，而又厚重！

“心随着风儿跳动，你的笑容如此温暖”。回到北方，和朋友们交谈起来，不少人回忆着自己在海南的经历，大多是在慨叹青山绿水，风光无限。而我不。海南温暖我的，不是蓝天白云，不是透明的空气，更不是浅表化的风景。相比这些，我更关注海南人的快乐指数，幸福GDP。

我曾问过一位在海南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人：面对那些离他们不远，但又不属于他们的豪宅别墅和杯觥交错，海南当地人依然活得自在坦然潇潇洒洒淋漓尽致，快乐指数简直NO.1！为何？老哥说，淳朴，简单！

是啊！有什么比活得简单更让人顶礼膜拜的！只有简单，洁净的空气才会传递幸福的节拍，热烈的煦风才会张开微笑的翅膀！温暖明亮的人，才汇聚到海南，荟萃在天涯海角！

作者简介：庞立臣，诗人，省作协会员。曾参与创办山东青年诗人协会并任首届协会常务理事。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星星诗刊》等报刊杂志。著有诗集《睫毛雨》，参编《蓝天风筝情》等多部。现为潍坊报业集团编委、潍坊日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