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家园
某天在新华书店闲逛,偶然拾得一本古镇图册,散落在楠溪江的那些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唐代的古塔、宋代的桥梁、以及清代的牌楼引起我的兴趣,当即决定去探幽。
楠溪江虽然靠近雁荡山,但因交通不便,旅游人群要弱很多,加上已经是11月的深秋季节,简直要算是门庭冷落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庆幸的事,足以弥补旅途的劳顿了。
从上海坐火车到温州,换乘渡船横过瓯江,再乘中巴到中转站,最后换摩托车到达各个景点。途中并不寂寞,温州话非常特别,快而脆,极响亮,这种叮叮当当的金属语音一直陪伴左右。
旅途无聊,最能慰藉灵与肉的便是食物。陌生的食物与陌生的景色对我来说,有异曲同工之效。楠溪江一带的大柚子和小长柿特别好吃,套用一句广告语,就是:远离酸涩,纯粹清甜。柚子一元一个,柿子一元一斤,管饱。
粉干是百吃不厌的当地名点,简单而温暖。还有烧饼,是那种在老式炉壁上烘烤出来的,香脆而不油腻,吃了还想。
楠溪江的河流曲折多变,水清见底。11月的竹筏虽然已有寒意,但守着一份难得的清静,远眺两岸峻茂多姿的青山滩林,俯赏脚下历历在目的游鱼碎石,倒也怡然自得。
沿江两岸,银杏与香果树掩映的山凹中,分布着许多古村落,保持着比较完整的历史风貌和传统的阴阳风水。其中最有特色的要数建于初唐的岩头村、有八百多年历史的苍坡村、以田园风光取胜的林坑村。
我还是比较钟意林坑,因为那一份难得的遁世气质。
林坑拥有楠溪江保存最完整的山地民居。依山而建的木屋错落有致地掩映在枫林和毛竹中,小桥流水,炊烟袅袅。
黑瓦白墙的二层阁楼是用石头和原木构建的,大气宽敞,干脆利落。古朴天然的环境与纯净柔和的民风使日子变得儒雅散淡,村民们信奉基督教,除去春播秋收之外,编些竹器到山外换点油盐酱醋,闲来读读圣经,过着几乎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
这里没有专门的客栈,只能借居在村民家中。山区的夜很深沉,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晚上九点之后,连照明电都停了。木门吱嘎作响,木床咦呀摇晃,颂经声透过一指宽的木地板缝隙传到楼上,在这份奇特的安逸中,我晃晃悠悠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股浓郁的红苕甜香薰醒,赶紧用冰凉的山泉水洗漱了,跑到楼下厨房问房东讨红苕吃。房东与其妻相视窃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那是煮来喂猪的耶!你要真想吃,中午给你洗两个干净的蒸在饭里吧。
见我一脸失落,好心的房东忙安慰:我们这里散养的土鸡很有名,城里人都喜欢。早起我现杀了一只,用柴火煨了汤,等会泡着新米饭,就着我老婆腌制的罗卜干,那才好吃!
早饭后,跟着房东家的大黄狗去爬山,山不高,路陡且窄,弯道极多。
上到村后山顶,四周寂静安详,依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凝视山外青山云外云,被一种不合时宜的恬淡与慵懒紧紧包裹,似乎就这样,也可以地老天荒。
偏远的林坑村在大假或暑期这样的旅游旺季每天有两趟班车,其余时间交通就基本只能靠摩托了。村民们几乎家家都有一辆摩托车,它是连接山外世界的纽带。房东送我出村时,指着江边一片浅滩说:赵群力就是在这里遇难的。
2001年秋天,凤凰卫视在永嘉县拍摄《寻找远去的家园》时,副台长赵群力航拍时撞到高压线,于林坑坠亡,致使这座有700多年历史的小村从隐蔽的桃花源一跃而为众人追捧的明星村。蜂拥而致的人群带来五光十色的外部诱惑,沉寂散淡的田园生活就此打破,因旅游富裕起来的林坑村开始出现水泥建筑,年轻人厌倦了衰败陈腐的老宅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纷纷跑去城里打工,立志挣了钱回家盖一幢白磁砖贴面的三层洋房。
赵群力在天之灵不知作何感想,他舍命致力挽救的东西,因此加快了消失的速度。
我们的乌托邦家园正在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