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倩：在异乡给爸爸过生日（散文）

无论远在何方，你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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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倩：女，羌族，1990年9月出生于四川省北川县陈家坝乡，2008年就读于北川中学高三年级时，亲历“512”大地震，立志要做一名教师。2012年毕业于绵阳师范学院。2017年考入绵阳市涪城区玉皇镇小学任五年级语文老师，从教两年，大力推广阅读，教学业绩突出，发表文章多篇，获得区级“优秀班主任”荣誉称号。

朗读者：刘倩

在异乡给爸爸过生日

四川  刘倩

从四川绵阳到江苏东台，1700多公里。爸妈到东台打工多年，我却是第一次来看他们。

到单位门口，是妈妈来接的。因为年龄和岁月，她的步伐不再像我记忆中那样轻快。看到我挥手，她吃力而急切地向我奔来，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我拉着行李箱，快步迎过去。到她跟前，我便笑着说:“妈，抱一个。”她竟然一下子就把我抱了起来，我双脚离地，下巴刚好碰着她的头。放下我后，她不满地问:“咋这么瘦了？”不待我回答，就一边拉着我的行李箱，一边絮叨着，带我去见爸爸。

他们在服装厂上班。刚进车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熏得我额头那细密的汗珠，滴答滴答直落。我这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在40度的高温下作业。外面才30多度，我都热得受不了，这些年，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沿着妈妈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破旧的机器发出刺耳的轰鸣，浓烈的染料味道让我感到阵阵恶心。走了好半天，一个身穿工作服，端坐在板凳上的小老头才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他的脸上，满是一道道皱纹。他双眼眯缝，专注地瞪着那染布的机器，他的眼角，还有一处明显的伤口。

我忍着内心的酸楚对他说:“爸，拥抱一个呗。”他看看我，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满脸不高兴地说：“你没吃饭吗？瘦成这个样子？”我强绷着笑脸说：“你不知道，现在女生都追求苗条的身材。”

我生怕他看出我的心疼，与难过。

爸妈都在流水线上，一时半会儿没法下来陪我，我便拿了钥匙，在保安带领下，径直去他们宿舍。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的眼眶湿润了：一间十多平米的水泥房，一张一米二的上下床，一张一米宽的小方桌……没有厕所，没有厨房，没有空调……这，就是他们租住的地方。

我想收拾一下，给他们做饭，一时间却手足无措。在哪里洗菜？米在哪儿？锅在哪儿？我坐在小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一个劲儿地流。

那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孝。好几年前，我曾让他们回家，别再干了。他们却说我还没成家，等我成家了就回。后来我成家了，他们又说，等你妹妹上完大学就回。再后来，妹妹有了好工作，他们又说妹妹还没结婚……他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在年过半百后仍在外打拼。我知道，他们其实想给我们姐妹俩减轻负担，不愿我们被生活所累，更不愿我们被他们所累。

想着想着，我早已泪流成河。

这次到东台，既因为在苏州参加“教育行走”，也因为，正好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他56岁生日。

记忆中，第一次给他过生日，是我读小学的时候。那天，他和妈妈去地里劳作，我和妹妹在家里谋划了好久。妹妹烧火，我踩在小板凳上，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豇豆、四季豆、茄子、土豆、黄瓜、辣椒……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肉——那时候，要全家人吃上一顿肉，是多么困难哪。

我跟妹妹还特意将蜡烛油浇在火柴上，然后一根根粘在桌子上当蜡烛，准备给爸爸许愿用。准备好这一切，我们轻轻掩上门，激动地躲在门背后，等爸妈回家。

后来爸爸说，他们回来时，见房门掩着，还以为我们俩都睡着了——妈妈轻轻推开门，我和妹妹忽然跳出来说:“爸爸，生日快乐！”看着满桌子的菜，爸爸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儿说:“爸爸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呀……”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

记忆中，那顿饭充满了欢声笑语，那一根根燃烧的火柴，那微茫的光亮，深深烙在我的心里。

那以后，我对爸爸的记忆就极少极少了。因为他总在外地，一忽儿浙江，一忽儿江苏，颠来倒去，四处打工，挣钱养家。渐渐地，我竟然习惯了没有爸爸的生活。每年他的生日，也就只剩下一个电话，几句简单的问候。

差不多20年后，我再一次给他过生，在异地他乡。我说:“咱们出去吃吧？”他说:“我就想吃你做的。”我知道，他是节约惯了，不想让我花钱。我们就那样简单的，三个人做了三个菜。

“爸，我陪你喝一杯吧！”我拿来酒杯，给他倒上。他端起来，跟我轻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我也一饮而尽。爸爸喜欢喝酒，但29年来，我第一次陪他喝酒。

觥筹交错间，我忽然想起爸爸喜欢唱歌，听邻居说，早年间，妈妈就是他唱歌给追来的。我就提议:“爸，我们吃完饭去KTV唱歌吧？”他也不愿意，他说：“我就想找个人跟我合唱《九九艳阳天》。”

于是，杯盘狼藉后，我打开手机上的唱歌软件。就在那一米宽的小桌旁，我陪他唱了《九九艳阳天》。他唱得非常投入，也非常开心，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妈妈在一旁静静看着我们，眼睛里满泛着光。

这是我跟爸爸第一次合作唱歌，仿佛在那一刻，我才真的去试着了解他，重新认识他。我想起他的善良，他的真诚，他的淳朴，他对我们深深的爱……歌声回荡在小屋里，也回荡在我心里。微弱的灯光下，微醺的父亲，不知不觉，就老了......

其实，过去的这些年，我曾怪过他，怨过他。其他孩子读书都有家长送，我每次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到学校报到，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甚至，一个人经历“5.12”大地震。然后，一个人去陌生城市上大学，一个人茫然地去找工作。什么都是一个人。孤独无助的时候，他不在，担忧害怕的时候，他不在，悲伤落泪的时候，他不在，幸福开心的时候，他也不在……

我心里委屈，甚至恨过他。有段时间，我们通话，我竟然喊不出“爸爸”这两个字。我心里仿佛憋着一口气：我被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受委屈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取得进步的时候，拿奖学金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在我的生命成长的过程中，你可曾参与过？

可是现在，看到他和妈妈的生活，看到他日益衰老的身影，想着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种种，我才明白，自己哪有资格去埋怨他、憎恨他呢？从一名乡村教师，到一名裁缝，再到一个个陌生城市打工，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车费，他一个人背着行李走好几小时，他一个人睡在车站的广场上......

他吃过的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受过的那些委屈，跟他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手中的老茧，他两鬓的白发，他脸上的皱纹，有多少是因我而生？他对这个家的爱太重太重，他对我和妹妹的爱，太重太重，而这么多年，我竟从未真正去感受过......

醉眼迷蒙之际，我不禁想：下一次，这样跟爸爸举杯同饮，将会是什么时候呢？想着想着，不禁满怀悲凉。

这些年，我和爸爸，似乎一直在不断地分别，一直聚少离多。我多想把时间留住，可我不能，我多想把这美好的一刻留住，可我不能——我能做的，也许只是用这些粗浅的文字，将这份深情和记忆，长留心底吧？

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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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手有余香，而且心有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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