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某人特殊日子,我爱我母。旧作《姆妈》,曾刊于《意林》《读者》。
姆 妈
陈振林
我写过不少的所谓文章,但从不敢写我的母亲。我不敢写的原因一是担心我笨拙的笔写不好我的母亲,二则我的母亲常被人称作“矮子”和“憨”,这是属于我作为儿子的最私密的想念,我不大想写出来。
但,我还是想要写我的母亲,算是送给她生日的礼物。不然她的年岁越大,我就越不敢动笔了。
我们那儿把母亲不叫“妈妈”,这是我后来上小学时才知道的称呼;也不叫“娘”,那不是我们当地的口语。我们管母亲叫“姆妈”,从小时候我会说话起到现在我30多岁,我总是这样叫她“姆妈”,多些亲切,多份尊敬。
姆妈的个子不高,大约只有接近1米5吧。她先后生养了我们兄弟三人,我是老大,老二比我小二岁,小弟比我小七岁。据说在我之前也怀过一个女孩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出生时却死掉了。这此,我奶奶责骂过她。奶奶能说会道,姆妈却沉默少言。奶奶常常会为了点小事把姆妈训斥得哑口无言,这也许是封建社会在我家留下的余孽吧。等到我出生了,奶奶才对姆妈好一点,因为奶奶有了她的孙儿了。但是在料理婴儿时的我时,姆妈肯定没有经验,也因此遭到了奶奶更厉害的责骂。奶奶担心她照看不好她的孙儿,就亲自来照管了。这样,即使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姆妈却不能看管,可以想像,那时她的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每每这时,我的父亲是不会站在姆妈这边而绝对站在奶奶那边的,因为父亲是奶奶40岁了才生养的惟一的儿子。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姆妈会是多么的无助呀。不久奶奶去世了,姆妈依然先后带大了我们三兄弟。但以后的言行中,渐渐长大的我们从没有发现姆妈对奶奶的不满和抱怨。这些事父亲也从没有对我们说,是村里年纪大的奶奶说给我们听的。
我和大弟能满地跑的时候,听见人们对我们常说的话就是“你的矮子妈”“你的憨姆妈”。要是是大人说,我们兄弟总会怒目以对;要是是小孩说的话,我们兄弟就会上去一顿撕打,不管是输是赢。姆妈做事慢。那时还没有分产到户,一到农忙,每人都有有扯秧插秧的任务。分了任务,就得自己去完成。我们家就姆妈一个女劳力。这样,人家扯秧或插秧快一点,就会把留下的任务越留越多。本来就慢的姆妈这下更慢了,因为有不少的“任务”是那些不讲人情的人留下的。常常,她深夜回来,幼小的我们看她的胳膊和腿上时,到处都是蚊子、蚂蟥咬成的伤口。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父亲读过一点书,那时开始在村里做民办教师,做校长,做村书记。父亲事情多,他大多时候在学校。这样忙完农活后的姆妈回家后还得做饭、洗衣、喂猪、看孩子。后来包产到户,我们也渐渐大了,有时能下地做简单的农活,有时也能做些家务,姆妈这时才轻松一点。
姆妈不识字,可是她居然做了一件让我们几个儿子都佩服的事。父亲因为和人家闹纠纷,打断了人家的胳膊,先是躲避到了云南,50岁的姆妈随后也跟了去,说要去照顾多病的父亲。我真不知道目不识丁的姆妈是怎样找到云南思茅去的。最后父亲还是进了派出所,得赔7000元钱才放人。有人劝姆妈不再去管了,但是姆妈说她肯定要管,和我们商量后,她又东奔西走,凑足了钱,父亲这才回到家。也许从这时起,父亲才真正地对姆妈好起来。这时候,姆妈52岁。
姆妈矮,不足1米5。童年时我们兄弟总想着长得超过她,等到我们兄弟真超过时,她的脸上这才现出了笑容。她曾对人说,儿子矮了呀,难找媳妇的。童年的我们好玩,有时也不大情愿去帮姆妈做家务的。记得有好几次,她扎篱笆要个帮手,找到了贪玩的我们,央我们回去帮她。谁知我们撒腿就跑。她也就跟了上来,但怎么也抓不到我们,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她也大笑起来。现在想来,觉得有点自责,但却是我们母子间最美好的回忆。懂事之后,我们从来都觉得她是多么地高大。去别人家里借风车水车,姆妈总是抬那头重的,她不知道她的儿子力气已经比她大多了。我读师范时回家,家里水缸没水,我想去挑,她却不让,说家里来客了,还让你挑么?后来从田里挑谷回家,我试过,却总挑不起来,但谁想,身高不到1米5的姆妈居然挑动了100多斤的担子。也许,这就是真是矮小的姆妈的伟大力量了。
姆妈憨。这话是那些本来就憨的人说我姆妈的。我们兄弟三人从来不觉得她憨。姆妈憨,她给我们做的布鞋做了一双又一双,样式不大好看,但温暖耐穿,那时的年月,还讲什么好看?姆妈憨,每天做饭时会多放一点米,有时会多出不少的剩饭,这不是让她的儿子们吃得更饱吗?姆妈憨,她炒菜时会多放点盐,菜就咸了,在那菜少人多的日子,不咸点会够吃吗?姆妈憨,她时常吃冷饭,这不又节约了油盐柴禾吗?姆妈憨,一个最大的西瓜留着不吃,放在床下却烂掉了,可你是否知道,等到周末时她的儿子们就会回来了呀;姆妈憨,管我们做事不认真叫“敷衍塞责”,可这个成语我在读中学时才弄懂它的读音和意义。姆妈憨,竟然会给我们讲许许多多的民间故事,当然,只是讲给她的儿子们听的……
姆妈的三个儿子现在都已成家立业了。我的条件比两个弟弟要好,曾说让她跟我们一起来住,她连连摆手说:“住不惯你们的鸽子笼呀,我在乡下多好!”我的姆妈,如今还在乡下过着她的生活,仍然用瘦小的身躯挑着水、挑着稻,挑着她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