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书信情
□王继颖
读李叔同先生的书信集,1917年,他在写于杭州的一封信中,特意叮嘱道:“此函阅后焚去。”
默读这封八百余字的信,李叔同先生对自己的学生刘质平殷殷关切,那种情感如和风、似旭日、若清溪,温馨轻拂,纯净洗濯。作为当事人,刘质平内心非常感动,他是绝不可能将这封信烧毁的。
李叔同写这封信时,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音乐和图画课教师。刘质平是他的学生,1916年师范毕业后,在李叔同的鼓励和资助下,留学日本,在东京音乐学校学习音乐理论和钢琴,同时,研究艺术教育。
据说,收到这封信时,家境贫寒的刘质平正面临不能续交学费的困境。学业出众的他,在寄给老师的信中,大概诉说了担心半途辍学的苦闷,甚至还提到“自杀”。李叔同先生的信将近结尾时,明确叮嘱道:“自杀之事不可再想。”足见,博学先生对难中弟子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信中注明“质平仁弟”,可见二人关系密切。李叔同生于1880年,刘质平生于1896年,这对师生之间,反倒运用如此亲切的称呼,彼此的心路历程,当然很贴近了。书信开头,李叔同先生道出“求人甚难”的现实,告诉刘质平,申请公费支持的具体细节。虽为他拜托了“经先生”,但“恐难如愿”。学费断绝,如何完成学业呢?李叔同说,困难之时,自己可以“量力”相助。
接着,他详细列了自己的收入与支出:每月收入薪水一百零五元,给家中寄回六十五元,逢年过节还需另加,自己吃饭、零用、应酬添衣等共二十元。如果不再多花费,每月余下的二十元,就可作为学生的学费。每月二十元钱在日本,如果不买书、买物、交际游览,已经够用。显然,自己将来的薪水“大约有减无增”,“但再减去五元,仍无大妨碍”,因为自己用的钱,可以再节省。如果再多减,或者因为患大病、从学校辞职、时局有变不能发薪水,这份资助就不能保证了。
随后,李叔同提出四条约定:每月二十元是赠款,并非借贷,无需偿还;赠款的事不可和他人谈起;赠款期限从刘质平家族不给学费时起,到他毕业为止,如有减薪等变故,则相应减少赠款;刘质平应听从老师意见,务实循序,痛除心高气浮的障碍。书信结尾,李叔同表示,资助学费的事自己不会向他人提及,特别缀上“此函阅后焚去”的叮嘱。此信读后烧毁,资助之事只需师生二人知晓,短短的六字叮嘱,注入了师长对于学生心灵的尊重与呵护。
其实,李叔同不止一次记下自己或家人给刘质平的汇款,还附记了赠送的藏书与衣服。诸多细节让人感觉到,李叔同先生已经变成了对方的敦厚兄长,抑或慈爱父亲。比如,刘质平倾诉卧病之苦,李叔同则勉励学生“镇定精神”“苦中寻乐”。刘质平奉求老师的格言警句,李叔同又不厌其烦写下数条,如“不虚心,便如以水沃石,一毫进入不得”“自己有好处要掩藏几分,这是涵育以养深”“别人不好处要掩藏几分,这是浑厚以养大”,等等。他以不同的文化方式教诲学生,时时虚心宽厚,处处严谨节俭,即便刘质平读书遇到阻碍,他也总是劝慰说,越学越难是进步的表现,不必过度忧虑,自寻烦恼。
这对师生之间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汇聚成一片爱的海洋,把学生的生命之舟,从晦暗的旋涡送向光明的彼岸。
值得欣喜的是,刘质平不负师恩,学成归国,成为著名的音乐教育家。他终身感念师恩,寸草之心常报春晖。学生的感恩之举,在李叔同的信中可见一斑:李叔同出家为僧后,没有了经济来源,刘质平给老师寄钱、寄书、寄衣服、寄书画用纸、寄食物和药品,募集资金帮老师印书。老师信中言语溢出的情感,有欣慰,有骄傲,有感激,始终贯穿着慈悲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