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出生于梦乡的人才拥有理想 | 琉璃姬：涂鸦诗选40首 | 总第1299期

涂鸦诗选40首

■琉璃姬（云南）

▎梅花日记

去年冬天

我们相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没有止疼药，没有麻醉

戴着眼镜的纹身师傅

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街头手艺人

他说，没有酒，越醒越疼要忍着

我只是不喜欢，喝了酒的工作室里

刺掉臂膀的年轻纹身师

阴.茎和舌头总是

——勃起

我是纹身师傅的人生

我将肉体与自由

托付于岁月与苦寒超过我的人

海鸥迁徙

来自看不见的高空

世界变迁

我们看不见

光怪陆离

我还是看不见

就连背上的梅花

针刺的血也看不见

纹身师傅说，你要是个诗人

不会更疼，旁边写一句陆游的诗

我说不好，写道源的

没有酒，越醒越疼越要忍着

2016年

▎中国人的圈子

铜臭，墨臭，血臭的

乳.晕深黑色，乳.头要开出

紫色曼陀罗

你必须躲开尖刀，

躲开狐狸，躲开垃圾分类

用泪水和汗水画个圈，

把一起撒尿和做

爱的人拉到圈子里

好的圈子都画在阴暗处，

纳凉，干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坏的圈子都暴晒在太阳下，

烤疯的皮包骨头要互相厮杀

你画个圈，不断争取把我拉进去，

成为你的信徒，或是邦凶

我画个圈，也争取把你拉进来，

怎么劫贫，怎么仇富，

分赃不均怎么干掉彼此

酒桌是个圈，酒杯是个圈，怎么尊卑，

怎么座次，怎么敬酒，

怎么讲话，怎么算计

等着嘲笑彼此酒后现出原形，

疣猪，蝰蛇，毛虱子，安康鱼……

你必须躲开乌鸦，躲开疾病，

躲开没有圈子的孤魂野鬼

从一个圈子跪着，躺着，健身，

整形，养小鬼，吃生猪心

努力钻进下一个圈子，钻进

下一条裤子或是裙子

从虎口里，挤掉一颗脱落的虫牙，

由牙齿的钙长成人形

我早已是没有圈子的

野衣裳，夜叉鬼，罗刹鬼，

人间边缘的朋友，老鬼们

时间考证了，我们努力

让自己活成鬼，

不吃人的穷鬼，吝啬鬼！

我不愿一直做鬼，用马尾草编头发，

以弱柳为骨，以莲藕生我肉，

莲心味苦

你们好奇我还有怎样的神通？

男人的头发用不了许多马尾草

我把剩下的，还剩下的草，

编一个圈子，圈子很小

足够我们站立，取暖

2018年

▎死去的朋友遗体没有伤口

人物：小波

化名，少年时玩伴，城市底层个体户

我不过三十多岁，人生

还有期许，还有光明，腿上还有力量

你呢，比我大一岁

怎么记忆的铁锈迹斑斑的

小波，这个漂亮的男人，年轻时

你比我混蛋，受伤的女孩

足够多，最后留在世上的

只剩下孤儿寡母，没有工作

麦田以淘金者的颜色

辜负我们的青春，油菜花从马街开到

南屏街，红土高原上，一声兄弟

就要酗酒的男子汉，野蛮又浪漫

阴阳相隔，今晚你要和我喝酒？

这世上没有人主动找我喝酒

聊聊青春吧，快八年了

扭伤脚裸时背过我的朋友

我们总是被一家又一家

公司开除，你创业，我喝酒

吹一瓶啤酒骂着擦尼玛的

可是，你怎么办？在人间

活过了三十岁，那个少年

还是没有城府，往肋骨插刀子

在朋友圈，豆豆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

离开这个我们一起爱过骂过的世界

理想烂在了春天里

你活错了圈子，草应该

和泥在一起，和蚯蚓在一起，

和蝴蝶与鼹鼠在一起

或是，肝脏的衰老超过了脸皮，

陆地上的龟永远跑不过狡兔

你的一生，从我的角度看没有意义，

人眼冷漠，你本来可以活的更有作为

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盛世，没有一起

踩过冻土，你就倒在了酒桌上

在大江大湖里，被劝酒的水鬼

——文明的杀害！

2018年

▎我身体里有一架B52　　

一张1998年的报纸，被翻出来

上个世纪头条不上色，灌铅中毒

受害者保持着亡者色，缩在大理石

茶几下磕碰，象形文字枯萎，锯齿酷刑

伤亡者遗像！剥了皮兔子被苍蝇萦绕，仿佛

化石封印后复活了洪水古兽，一个名字斩首两半

一撇一纳又拼凑成一个大写的国家丑星！

黑压压待宰，当活入空投困境

恐惧与盘旋形成垂直的人民立场

我在网络词条检索“黑社会”

造一个词！香港人热衷于进行文艺创作

“与主流社会相悖，暴力性，蛊惑性……”

战略魅力！三十多条特性，只有一个本质

依附有组织者强，掠夺践踏个体

生命财产的弱，是黑社会

诗歌无法阻止天黑下来，文明被消毒过

元神出窍，美丽世界迟开的花朵

只是一地漆黑焚烧着纸

2019年

▎地震带

前几天，四川宜宾发生过5.4级地震

盆地替代灯火晃动，鹿从电视机跑出

跑进，我的时间是被延迟过的一类，凹在

辞穷语境，我的人性也因此被延迟，露出

一只蜉蝣未曾进化到爱情，流泪与写作时腿

高过肺，蝴蝶呜咽，跑的含义包括热爱和易碎

外省朋友从地震局微博手机截图，发送

给我，想要求证距离昆明150公里处原地

楚雄刚刚发生4.7级地震，数据在震后检测出

一朵乌云已无法证实，山崖，河岸及高压线

信息时代，汉字对字模或者乌鸦的背叛

灾难禁止被延迟，暗示，求证，隐喻

地层下面，是十九世纪的主流文学

浪漫，反动，流亡，自然主义

史前庞然巨物在永久型岩浆下成迷，骨骼惊奇

预见一头真实的响，岩层已经怀孕，酣睡中

精密仪器被重置，击中称为老鹰的西南边陲成群

向下时虚构出一具梦生翅膀

2019年

▎畹町，太阳当顶

巨蟒，盘踞在母豹子怀孕的山洼

土地将要枯竭，黑皮肤缅甸人驱赶野牛

磨利户撒刀，宰开牛胃，从胃咀嚼中

掏出一把沙金，分食一盘生撒皮

趟河来到农贸市场，香烟，

玛瑙，鹿血，野猪牙

弹丸之地，贫穷的人心妄想，

换取比生活用品更多的

黄土地与女人，以黑热的

劳役，熏香，纹面

接近村寨，桥梁，城市与棉花，

携带翡翠与佛像离乡

是战争，无处可逃的皮疹与边民

往前走，是手持枪械的解放军战士

退回去，是手持枪械的山地武装

等待着查验证件，赤脚的

缅甸女孩，眼白被禁止

五星红旗在矮建筑群中央

飘扬，命运的黑皮肤啊

破壳悲壮，婆娑

浮屠间传唱了千年

众生平等，镀了金的河岸

日出于甘甜的水，茉莉花开，太阳当顶

注释1：“畹町”为傣语“太阳当顶”

注释2：生撒皮，傣族饮食，用牛的胃酸制成凉菜蘸水

草于2018年

改于2021年

▎创可贴

他埋头，走进老坟岗，鬼烧柴，刀剔骨，豺涮肉

以前，这里有皮包骨头的老女人，拉住民工与中学生嫖宿

他喘粗气，掏出手机，豆大的汗掉在地上，被城市追捕，逃亡

手抖得的拿不稳一个手机，看看时间，又将手机塞回裤兜里

打个喷嚏，拐进一条死胡同里，蛆蠕进，蛆爬回

——巨大命运压迫没有影子的人

狗子们，房东和妓女蹲在城中村的诊所门口，栖息着什么

头顶只有一线天，电线上缠着小广告牌子，白森森的电话号码

夹缝里的人潮湿，梅毒，牛皮癣，贫血中生存着眼泪和干细胞

成人用品店里劣质硅胶，照相店提供美颜服务，小商铺大甩卖

狭窄的气管里没有歧视和嘲笑，刺鼻的不明物，伪造着生计

——活着，从来不是值得光彩的事

我曾租住在这里，踩扁了蟑螂，在垃圾车旁边拌一碗热干面

苍蝇盯着粘鼠胶，活的，死的，都往上面爬，日子又爱又恨

这里的人类容易暴怒，抡起啤酒瓶就砸，人和人活的眼巴巴的

这里的人类容易动情，一串死猪肉就抱头痛哭，

咽下故事得过且过

青春停电，玛瑙吐血，我带着卫生纸来，带着卫生纸离开

地下的祖宗爬出来，拾骨，不要望见这里的小姑娘

还没有发育好就要拾地上的米粒，跟在一只孵蛋的母鸡后面

两眼发黑，胃咀嚼着这里的人，这些句子，一个芋头！

脏母亲喂养过我们，乳房干瘪，烤红薯的小贩曾告诉我

是这个时代逼着我们做生意，逼着我们成为商人！

2018年

▎土星，饮下寂静，薄冰　

米酒，在时间的谩语中沉默于褐赭色

以火，以愁红，悲合，以血肉之躯

聆听人间猛烈，聆听罂粟含苞

星河增益，绸缎打结，人心藏着深深的朦胧

那些麦芒难以磨灭，即便是

米酒浑浊，河水清冽，找片火树银花

也将在黑夜中独自熄灭，独自点穴

倘若，掏一把身体的幼虫，及时行乐

我看见，你看不见的山脉，鹰葬身于此

破晓，曾经的心被蒙蔽，被颤栗，星霜散尽

我看不见，你看见的返光，世间的参照物瘦小却嘲弄我

从影子撕下一条幼蛇，一串提子，一阵无中生有的轰雷

亲近我独白，独浅，一撇，势如累卵

——枯干莫不如没入万物薄凉

注释：土星在神秘学中象征阻断，过去，障碍

2019年

▎斑马线

这个时代有一条疤，横在城市的街际

衍生出行为的警戒，为了阻止流动

带来更明显的疼痛感，人总是被禁止

或是允许，疤横在你我对命运

起源地的争论不休，于机械频率闪烁中

奔跑的诱惑与唇咬之际

有时候我想，是谁需要用雄狮

发现猎物的标识，来维护地面

上争先穿梭的秩序，这种想法

是一条条醒目在大地上的奔雷

或是扼杀，可乐在速度中

开花的可能性

2019年

▎我在消除俄罗斯方块

有诗友问我

最近不见你写诗

我说买了部游戏机

下班要玩俄罗斯方块

他接着说

你正值文学创作

大好年华却不上进

中国已消除绝对贫困

你为什么不愿走出

室内的潮湿与阴暗

到户外暖阳下面来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

你看我每天都在室内

消除了那么多行方块

20210227

▎小伟

我答应过要为你写首诗

让我想想吧，年幼时

从那堆牛粪中掏出过

你我的盔甲

三十八岁失业，又就业

三十八岁是送外卖的骑手

那种新闻热度中的职业

那种灾难，天灵盖敲击

女儿三岁，妻子离家

跟着到北京开会的

一个小老头儿

我还是不忍心告诉你

你戴上黑色头盔时很像

父母用棍子抽打我们屁股

左手却紧紧握住——

不能松手的甲壳虫

▎于坚

哦，于坚大叔

语言之王准备退役

没有演讲，没有征兆

他没写过动物园

却总让人联想到

棕色的钱包，仿佛

里面是他自己画的钞票

钞票正面是大象，背面

是他自己，有狮子座危险倾向

元首皇帝主席将军土司大王

在昆明剃光头的不多，象拔钉子

戴墨镜拍照的也不多，象两个孔

工厂里的歌手很好辨认，他唱自己的诗

他写科恩，写唱片，写乌鸦，写电影院

写蟑螂，写姑妈，写挖掘机，写猴子搬包谷

写大清的地砖，写拉屎的鸟儿，写腰间别着闪电

写永不枯竭的想象力与筇竹寺里的封建小神

写但丁，写李白，写策兰，写滇池里的水妖

写进了作协，写进了民间，写进了工业文明

写玩泥巴，写黑暗与棺材，又写回了惊堂木

直到写进鲁迅文学奖，他不像鲁迅

没人像过鲁迅，他就像他自己

从青年写到老年，职业是诗人

据说他喝咖啡，大概在青年路

我诗里刮过大风的那条街

不知道是星巴克还是懒客

我只喝速溶的，老一辈有耐心

像蹲在丛林里等待吃肉的亚洲虎

这头老虎有思想，嗷嗷嗷唔——

在昆明，他连一只海鸥也不统治

20210314

▎景星街*

我出生在这条巷子中

景星街（巷）是我的童年

讲地道的老昆明市井方言

现在还说景星街（发音：gai 昆明话）

那些小摊贩，那些绿军装，那些脏话，那些大清的木板板

那些水烟筒，那些吐痰，那些假牙，那些茶室，那些说书

那些项羽，那些窦娥，那些董卓，那些飞沙走泥巴

那些老花猫，那些家长里短，那些刻章，那些鸟笼

那些天生就没有选票——

他们卖猫卖狗卖鱼卖蛇卖鹦鹉卖花生卖糖葫芦卖米线卖石头卖毛*泽东像章

他们卖菠萝卖羊肉卖蝎子卖乌龟卖螃蟹卖蜥蜴卖袁大头卖壮阳药卖光盘

八十年代治安不好时人卖过人

八十年代我穿着开裆裤看人与人赌斗蛐蛐（蟋蟀)

九十年代有人捆着炸药去炸旁边百货大楼

那些新兴建筑与旧时的老房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

皮肤发黄，用力，裹小脚的曾祖母模模糊糊背起我

这里又没有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即使你买盆最贵的兰

商贩也讲不好意义

20210428

*长约400米。曾称粮道街，是清政府粮道驻地而得名。云南重九起义时（1911年9月9日），天空出现景星、瑞云等吉兆，遂将此街改名为景星街

▎国家的职责

高靖（化名）

我的大学法学系导师

敢于直视太阳的中国律师

他曾到乡镇与城市底层

进行法律援助工作

愈贫瘠的土地贪*腐现象就愈严重

公民被强占财产后往往维权艰难

有了做法律援助的律师团体

民众都会制作一面旌旗

跑到法院门口下跪高呼

感谢党

感谢人民政*府

感谢法官

感谢青天

每次他看到后

都非常愤怒

大声的喊

你们站起来

无需感恩戴德

这是国家的职责

20210430

▎帕斯捷尔纳克

他们试图摁掉笔的棱角

掐掉一个烟头的灵感

泼掉这杯咖啡的香醇

奴隶从纸上敲出洞穴

尚能取回最好的石头

鲍利斯，不是这样么

蔷薇科才能开放

没有死角的美

你我的灵魂

已经独一无二

这颗心在笼子中

写诗怎么会快乐

20200508

▎公民的竖琴

不错，我活在汉语的低洼

世上又有谁不是低语

低至铲掉修辞的土层

低至高楼坠下句谜语

无明，不死，昭彰

爬起来喊疼呀——

灰头土脸的尸*体

公民跑不过三只豹子

公民穿过那件红衣

公民持有张学生证

公民还剩14.1亿

公民不会全知全能

上帝终于留有遗书

释迦摩尼在旗杆下圆寂

20210511

▎滚石

——致诗人萧瑞

我未曾确认过倒回磁带的乐队

退回黑暗的光明，蜷缩成球的触摸

那些裂痕与台阶，手套或者细菌

回忆自己的遭遇并明白为何

我们的理想是拥有一条世界的脐带

却永远看不到导演的海洋——

诗歌是精神的具象

文字像石阵去排列

这里远方是不朽的

遮天蔽日即一朵花开放的时期

你自费在江南的丝绸上写作

公家想要牡丹你却写下梅花

促膝长谈形同回到嗓子发炎

这件事几千年来都是遗憾的

我的朋友阿！我对生命恋恋不舍

爱这世上一切不属于我的光阴

与美好物事，因为这样的热爱

成群的海鸥与鲨鱼争夺牙齿

落单的作家与暴君竞争喉结

疼痛的人们永远瞪红着双眼

却永远无法感受到内心深处

是自由！一代又一代人卑躬

屈膝或者披荆斩棘让中国诚实

历史难道是说不出口的椭圆形

政治家与商业让真正的文学掩埋于地下

用一盘蚊香就可以消除一个民族的星空

当所有人都目光呆滞了！当所有人都陌不相识

诗歌即免疫巫蛊与修辞，使灵魂成为大陆的记忆

▎与风相爱吧

你知道如何抚摸一阵风

迎面撞疼，更换姿势，公务口吻

三千万单身汉在子夜耕植草莓产业

你知道他们可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

跪下的外卖员，理财屏幕下的羊羔

超龄的合同，失去精力的小职员或肾脏

他们很可能已经不能生理挺拔或者热爱

去保留领土完整，用心拥抱，购买双份

涨价的晚餐与电影票，掏出租凭的钥匙

捂热人体，淌出岩浆，不需要再

扔一个香蕉皮，人间刮出的东风

还是没有扩音器——

你知道如何使操场上摔碎的精血

回到十多年前手术室中嚎哭的模样吗

你知道如何使用所有摄像头消耗电源

不于地动山摇的黑夜失去平衡与公知

你知道人类不是矿石与畜牧或者庄稼

你知道巨大子宫能养育百夫长与妻妾

你知道将告诉我一个接一个生孩子

如同别人的果园我想翻进去摘桃子

如同看见搂着枯骨跳舞的小姑娘

如同撕碎房价物价医药废报纸

如同这辆渣土车必要时会侧翻

如同你的皮屑刮得满大街都是

20210531

▎诗人的化石

题记：诗歌是傻子、真人

灰烬与辞职的事业

酒吧是李白的化石

牛肉是杜甫的化石

炭是白居易的化石

病床是李贺的化石

监狱是陈子昂的化石

救生圈是王勃的化石

柳树是贺知章的化石

秘书是蔡文姬的化石

白绫是柳如是的化石

作协是王维的化石

宅男是孟郊的化石

舞台是莎士比亚的化石

地下室是拜伦的化石

计算机是但丁的化石

腕表是艾略特的化石

失业是惠特曼的化石

集中营是庞德的化石

按键是里尔克的化石

退稿是狄金森的化石

少女是茨维塔耶娃的化石

尸体是曼德尔施塔姆的化石

心脏病是布罗茨基的化石

……

20210531

▎近来，我很少写诗

人们已经

许久不读诗

“我已经沉默那么多沉重的岁月”*

放在角落

落满灰尘

今天我用嘴一吹

用力拍打

那时候

我有喜欢的频道

*阿赫玛托娃诗选 

▎记梦

做了噩梦

以至于醒来时

手里有.枪

▎星期四

进入雨季时我经常会想

人死之后是否真的有灵魂

灵魂是才华横溢的模样

还是黑夜中惊骇的桉树

夜黑风高时我没有见过

睁开眼睛哄鬼的毕摩——

这些秘密湮没在五月的泸水下面

没有告密者

▎以色列钞票

以色列新版20、50、100

与200谢克尔的纸币设计

正面都印有诗人头像

其中包括希伯来语女诗人

拉赫尔·布劳斯

莉亚·戈德堡

并印有女诗人的诗句

“只有死者不会死去

唯有他们留下来，

静静地与我同在”

朋友圈与公众号都标注了

这则新闻中编辑旁白

“中国诗人羡慕嫉妒恨”

人民币印的也是诗人

▎魂兮归来　　

吟唱：

“鸟兽惊而失群兮，

犹高飞而哀鸣”

离开爆竹，离开绫罗，

离开月亮太久，

离群索居，吸支烟，

都是星星的尼古丁

睁开眼看螳螂匍匐在

每个人的黎明，

茕茕，人间繁华，CD

封印着别人的无主青春，

朝花夕拾

像在昨天，看一群孩子用鞭炮

炸鱼，鱼眼泪里翻起白肚皮，

南方已生了鸟兽的逃亡心，

诗词蒙羞，秦腔破嗓，

一窍激梆，血脉乱弹，

琵琶触礁，现象领*导狂欢

与忧患。用车钥匙轻轻旋转

枷锁，踩下离合，一把铡刀

放过黎明，任由脉搏引发

陆地的引擎声，将生命推往

高潮：但丁，屈原，惠特曼，

阿赫玛托娃，谷川俊太郎，

曼德尔施塔姆，布罗茨基……

天亮要消失的星星,

正在远去的

人造景,天地要刮起

风暴之歌，世上所有亡灵

在指引我，踏浪而行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天有一线白，所有生者

此刻，也呈现出一线白

注释1：引自东方朔《七谏.自悲》篇

注释2：引自屈原《招魂》篇

2021年6月修改

▎象群

象群在云南漫步

象群在农田肇事

经纪人*会赔偿损失

这群野象就像是

殿堂级摇滚乐队

比如枪炮玫瑰

比如林肯公园

比如披头士

比如皇后乐队

北上征途是行为艺术

北上促进生态平衡

破坏或者建造

自然必会守衡

批评或者赞美

人类终于理解

是制造灵感

是宽容云彩

将酒店房间

电视沙发

扔出窗外

目的不明

中国还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

这样的乐队

从酒吧跑出来

老男孩不过是

摔了瓶啤酒

骂了几句

单位领导

被警察原谅

被组织辞退

很多年前

我爬在亚洲象背上

像个云南的孩子

始终诚实的孩子

大象你那么踏实

在圆通山后门那块

向远古割让的空地

（准确的讲是个土坑）

就像几辆渣土车

停在工地上

诗人于坚描写

伟大的民工

伟大的土著

伟大的巫师

我喜欢这样作比喻

劳动者才有远古的身躯

象腿被钢铁牢牢锁定

在落日下供你拍摄

在落日下供你移走

无人机跟着你们

摄影师跟着你们

芭蕉跟着你们

蜜蜂跟着你们

苍蝇跟着你们

泥巴跟着你们

诗歌跟着你们

教授跟着你们

车队跟着你们

媒体跟着你们

小编跟着你们

邻居跟着你们

书记跟着你们

仪仗队跟着你们

莫斯科跟着你们

东京跟着你们

曼谷跟着你们

伊斯兰堡跟着你们

马尼拉跟着你们

我没能跟着你们

我没有长矛或者

会变魔术的鼻子

象群才能无视时代

象群才能呈现容错

仿佛只有西双版纳

才失去了高大的

脚印与天真

20210703

*当地&政*府 

▎麻雀

这些在屋檐下

守着落日的民族

语言只能重复几个

迷信的，落后的音节

这几个音节的意思是

这些在屋檐下

守着稻谷的民族

语言只能重复几个

土地的，成群的音节

20210709

▎超市九点半 

一

樱花刚刚凋零

街道上挂满了红旗

二

新闻每天都代表我

表达着自豪

三

有一瞬间

我看到自己的胃

被超市切成四片

四

袋装切片面包

为什么不是

五片

五

我只是个普通人

一杯咖啡

一袋面包

有时候就是我的

一日三餐

六

我身后跟着

一个小孩子

七

一个小乞丐

多希望

她是

我的女儿

八

我才能够告诉她

你不是血肉长城

九

你只是个

想吃面包的孩子

十

她太小了

与超市门口

萨摩犬

一样高

20210713

▎尘埃 

大门锁着

大地阴森如其良心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在我的生命中

只剩下不多的星子

不多的爱可以承受黑暗

我肺叶臃肿的父亲

我腿骨消失的母亲

这是一面镜子，我作为人类

身体中每一个即将死去的细胞

来不及道别，写作是立下遗嘱

每个人在前一秒已经去世

那些素未平生倒塌的水

壮烈如草，在这片不公不义的土地上

我与乌鸦为伍，见证每一次声音的灭绝

无声的惨绝人寰，无声的嘎吱作响

人类成为了细菌，细菌向人类复仇

大人物的因与果，领导人变装舞会

他们伸手摘取时停顿世界的戏台

我们？我们只有些破衣烂衫

只有生锈的咽喉，红肿的眼睑

握紧几千年的拳头，像轻轻抹去的泪点

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像我们的妻儿那样

像我们的同胞那样，像每次大洪水文明

不能冲上方舟的泥沙，不得不透明地活着

透明地嘶吼与爆破音，开黑嗓

两个世界，声嘶力竭也说不出

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一片空白

终于承认，人声鼎沸

有一些尘埃落在上面

20210730

▎那些年的阿富汗

题记：那是一个中世纪之夜

村庄中的青年男女跳着无头之舞

翻开古兰经与半羊做笔交易

取回你的睾丸，鞭刑，可卡因

前往九十年代的云南电视台做笔交易

取回你的马蹄，辎重，昭告巴米扬大佛

当手持步枪的神命令你

普什图人有十几年没有砍头

他们砍树，十几年像扔掉柄斧子

抓一把黄铜硬的子弹朝现代射击

阿富汗只剩下山区或者手抓饭

从亚历山大时就这样

将城里的女孩儿掳走

拔掉美甲，精*液般

你们的神，翻书般

宣布妇女从此沦为罩袍

宣布屠城日死难曝尸荒野

宣布苏联坦克胜过风筝与酒

我有十年没有拿起遥控器

关掉这个欠费的频道

关掉黑魔法与两颗心的平民

做笔交易，蒙上人质双眼

你看，一切都过去了

阿富汗正在焚烧

20210818

▎大陆

在我想象中

那是一个

星期一的早晨

我女儿保护了

一颗糖

紧紧地

握在手心

她笑起来

牙齿洁白

这里是

她的国家

一张糖纸

是她的国旗

20210822

▎百鬼夜行

你觉得我能喝多少酒

十扎？一件？再来铲

好诗词全扔进银河

我又不是李白

踉踉跄跄

跌倒在夜市

我其实

像瓶子

是这样的粉碎

我看清了人们的模样

他摘去顶戴花翎

她露出狐狸尾巴

他头上长有尖角

她的肋骨暴露在人间

巨型之夜继续惊吓走路的人

哭泣之声烧得通红

吹灯的依然吹灯

做梦的还是做梦

20210822

▎被查封的小酒馆 

我带着这一切在路边警亭中死去

一口直立的棺材，从来是

国家的一块财物 

——弗兰兹·卡夫卡

最新一批封停的公号与公号中的书号

也有我的书店，准确的说是间小酒馆

没有营业执照，我还有很多地址

行李，香料，存酒，难民与诗歌

就像一场国家大雪掩埋史前人民

雪的纯洁天然包括着残暴

当时我正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拉扯王昭君的衣角

街上有被石化的蒙古追兵

锡林郭勒路酒吧闪耀着梦幻之光

我想要命名星球呓语

我想要命名诗人酒馆

你见过引起洪水的小书吧

还是将海洋击沉的巡洋舰

我也看过石化的恐龙

在我的家乡云南有很多

骨骼被拼错的庞然大物

不是这样么，独眼巨人

我酿制的诗酒是否美妙

曾共处过的夜晚是否安好

当雄伟壮丽对着高音喇叭

行举国之礼——

就让过时的小贩

留在被查封的门牌前

热泪盈眶

20210822

▎悲剧演员 

——记阿富汗著名喜剧演员Khasha Zwan

他的穿着打扮让人想到查理.卓别林

年代更干燥一些，有法令纹

用鼻孔巡演，模仿猩猩走路

阿富汗都是山区，不好买电影票

印象中卓别林年轻时候就开始讲笑话

《大独裁者》《摩登时代》《淘金记》

一米六五，小个子，眼睛比伦敦忧郁

灵魂更高一些，有驾驶UFO的天赋

“我爸爸只是想给人们的脸上带来笑容”

他的孩子这样回答

他要对着镜头讲笑话

剧组人员掌掴了他

他还想讲——

剧组人员又掌掴了他

并递来一支AK-47步枪

据说一路上他有说有笑

到达指定地点，剧本的最后

没有审判，没有宽恕

亲人用一块洁白的裹尸布

将他被绑在树上布满弹孔

并遭受虐待与割*喉的遗体

像一截木头那样包裹起来

装上汽车，咔嚓！按下快门

笔直，僵硬的演出

你敢笑吗？

你不敢

20210825

▎杜甫

他终生都不知道自己就是杜甫 

          ——于坚《杜甫记》

河南下过盛唐的雨，长安就要乌云滚滚

两百八十九年看一次日落，看见枣熟了吗

看见大娘仗剑，夏天唱歌，凤凰退毛

丈夫望岳，野无遗贤！十年刻碑

单位开会不会写上你的名字

哪朝哪代没有李林甫

瞧，炊烟！生而孤独

公子落魄拜访尧舜满口是泥

你的卧榻，至今还缺床被子

写诗要么写李白，你的弟兄

天子呼来不上船，皇帝只认识他

诗坛只晓得他，编辑只推荐他

文艺小清新爱关注他，天才要么崇拜天空

要么疼痛！谁在乎不入州府的大地诗人

困守危墙独夜后面，照亮中国人的那张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盛世之光，横行霸道！天下尽是人民的碎片

你的道友，诗兄，仙人哪个舍得摔碎，何惜此身

穷困不愿潦倒，大河深沉，壮士萧瑟，山林幽咽

愧为人父，潼关失守，唐朝腰斩，你的祖国只剩下难民

奇兵是民，老妪是民，君王是民，瘦马是民，牢笼是民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哪个主席还会喜欢你？

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

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

哪个诗官还容得了你？

那么转身，我们走！北伐与南归都是一样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诸葛孔明也住草堂，他等蜀汉你等老人刮起秋风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成都还看诗人打补丁？西南只看女人与麻将

乘上孤舟往冥河漂泊，我们就要到了

小时候爬过的那棵枣树——

老杜饿了吧

每次我吃牛肉时

眼中都饱含泪水

20210901

▎虎啸

傍晚，在距离市野生动物园一公里

朋友请我喝酒，佐酒是听老虎吼叫

大山发动了引擎，低沉，绵延，深邃

隔了老远还叫人魂不守舍，天昏地暗

准确的说，传递出没有食物的绝望

不是思想上，那种远古的高度

朋友告诉我，屈服在我们基因里

灵长类动物总是被老虎捕食

人类的身体听到虎啸

恐惧留在五脏六腑中

借着酒兴，我继续说

只消让器官释放记忆

全是留在人类基因中

同老虎一样的腥气

20210903

▎秋天

保罗·策兰所说

“我们并不是真的生活过”

世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左脚向前

右脚向后

右脚向前

左脚向后

我猜想

只有秋天

说对了——

这个人的名字

20210927

▎历代星辰的安排

题记：我不会拒绝祖先的邀请

去目测一条从天而降的支流

即使黑夜来临，没有星光

审视自我即能成为萤火本身

在时代的透支中，个人多么宵小

在历史的选择中，时代多么孤独

在宇宙的未知中，历史多么虚无

有的人七十岁时还是青少年，剖开

取走脏器，填满树脂，香料，椰子酒

缝好，化妆，打蜡，抬出一副扑克牌

有的人活到三十岁就拔掉了头发

四十岁时已经参加过自己的葬礼

死于体弱，死于话多，死于新闻

死于绫罗，死于挣扎，死于面积

他们的胸腔曾发生微弱的颤抖

与一头远古的狮子遥相呼应

大地吶！你的蝴蝶停在了那里

草于20201007

改于20210930

▎避雨的蜘蛛

一场雨下得太久

太久了——

仿佛侏罗纪早晨

小小的稀里哗啦

小小的节肢动物

它就在我手指上

爬呀爬——

这枚王牌乐队的戒指

我相信它曾想扮作鬼脸

一颗星球最古老的居民

独居，经商，投毒，监控着小小的帝国

多足者，世界曾有几回站立规则

像历史上那些高高举起手的人类

天空何止是瓢泼而至的巨水

而人间，似乎正在织网

20211006于安宁

▎冬天 

所谓现在活着

是鸟儿展翅

是海涛汹涌

是蜗牛爬行

是人在相爱 

    ——谷川俊太郎《活着》

这里的光景兴是破败了些

有些巷子，没有噼啪倒下的柴火

经年此时，我住在小镇上写一首诗

南方的冬天，是正在丧失的力气

一场雨也下得慢了些，磨跛了脚

像落后于时代的人

一个人从童年成长到中年

需要多么坚韧，倔强，孤立与纯粹

发出寂静之音形同疯狂，不是这样

一行蚂蚁背负超过自身的重量

穿插于天地的牢固铿锵作响

一些人离开了世上，从未来过镇上

冬天不至于从冻僵的面部拿走表情

终于有看不见的脚步追逐

从深秋出生，从深秋离开

难以形容的哆嗦无色无味

我想不是口中的万物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可以解释

我也保守着人类抬起头共有的秘密

那些寒冷的星星，从远古就闪烁着

却与大地上的一切都无从割裂

凡是有生活而没有语言的年代

都应听从心中瞬间的响亮

20211011

▎英雄

这些日子我总是怀疑

英雄是什么物质？

什么样的天造地设才需要怀疑

人类是否曾因为一首《国际歌》而流泪，流血

举起贺龙的菜刀，斯巴达克斯的圆盾

掏出雅典的肝胆，易水的长啸

擦亮华盛顿的皮靴，歃血的蜻蜓切

或者捷克斯洛伐克的天鹅绒，塞万提斯的骑士

车裂一朵云彩，插进一截生锈的水管

吞服这瓶板蓝根，咳出十方诸佛舍利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无名之辈将枪口抬高三厘米

太阳落下，太阳升起

不读报纸的年代——

小人物惨叫一声与显示器身首异处

看！轮子碾碎了蝼蚁

究竟怎样的颤抖才是平凡

我明白，有些寂寞都已经腐烂

长草了！你背起靶子时会大出血

我明白你并不寂寞，只是疼痛

哦！原来疼痛也是一种物质，看不见

你我要享受荷马的煎熬

我的朋友们阿，爱过终生孤独

星空灿烂！无罪

20211020

▎孤僻

昨天晚上我给女友发了条信息

亲爱哒，值此良宵

你愿意陪我看小电影吗

她看到信息后回复我

是看抗战电影对吗?

我耳朵里轰隆一声

迎面撞上辆解放牌老卡车

看看窗外

一排桉树

整整齐齐

正在枪毙

20211019

▎阴天

到山里来，如果你的颜色变淡了

室外的温度已经下降至零下

而我刚刚失去亲人，人的过去会轰然倒下

人的坍塌，不复存在！意义不明

接近于人间嬉闹，车水马龙

只有虫子从我眼睛爬进爬出

野猫来过，我眼见是只老虎

来自蛙鸣，蝉声，蟋蟀，鸟语都删除

此刻我感到冷，读者请带上门

哈口气在玻璃上写不同年龄的诗

写完将消失，这个众叛亲离之人

无论走到哪里，我是不存在的

屋子里只有遥控器

网络断断续续像书信往来

那才是生活？

20211024

作者简介

琉璃姬，中国自由诗人，八十年代出生于云南省昆明市（祖籍江南），15岁开始创作诗歌至今，20岁大学时期公开发表作品， 2012年因个人原因弃诗而去，2017年后回归，多次获奖，现创办自媒体自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