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号
摇号
作者 ▏筱露
红姐贪靓,穿三吋高跟鞋上街。
红姐爱美,路过红墙碧瓦的老街,街边的丹桂开得正盛。
红姐踏上梯坎去拍树梢上盛开的桂花……
踮起脚尖尖,就拍到了。
红姐翻了翻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嗯,留下了初秋的桂花香。心满意足地打算重返街边,踏下去~却忽略了鞋后那三吋的高跟,脚腕朝外一翻,整个人在空中抓挠了几下跌坐下去……
“咝”,脚面顿时剧痛无比。
缓了缓,虽然脚背泛了些青紫,但还走得了。
赶紧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一段儿,走一截儿,一跛一拐的回家。
是夜,青紫的右脚肿到精瘦左脚的一个半儿大。红姐被家里先生紧急送往骨科医院。
一进医院迎头碰上左脚裹着厚厚纱布的小伙子。
红姐跟他相向而行,一个从里面出来,一个从外面进去。用脚点地的姿势一模一样。急诊室门外晃动着的人影,也一律似红姐这一般行走……红姐疼得龇牙咧嘴也没忘记皮。
“呵呵呵,你看我一跛一跛地走在外面是异类,一来到这儿,找到了同类的感觉呢。”
先生忙着架红姐往前走,抬眼一看,一路的严肃也禁不住切换成憋笑。
“还有心思皮!等下拍了片,骨头没事才好。”
“对哦,明天楼盘摇号,你没时间,我要全权代表咱们俩去等机会的嘛!”
“不怕,不怕,咱们那个号都没进到房源总数里,我就当去见个世面长哈见识嘛。”
怕误了正事,红姐慌到安慰自己。
先生瞅了红姐一眼,没做声。找个座位让红姐坐下,默默地去挂急诊、拿票据,扶着红姐进急诊室。
拍出片来,骨头没出问题,敷上止痛的䓍药。
医嘱,两天一换药,休息得好,最少恢复三周。
“那什么时候可以不来敷药呢?崴了脚出来一趟好麻烦的……”红姐嗫嚅着挤出几句话。
“痛就要来,不痛了就可以不来了。下一个!”
医生言简意赅。
红姐搔搔头,与先生面面相觑,那就回吧!
回到家天色已晚,红姐去翻儿子初中打球伤了脚,买的单个儿拐杖。调调高度,往腋下一拄,整条腿省不少力。又慌慌张张地按照楼盘销售人员的通知准备资料——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委托书和存有十万块钱的银行卡。
选得到房,现场要交十万块定金,红姐叹口气。
多亏是房换房,要不是把城区三环内的学区房卖掉,到哪里去筹这么多的现金。早知道选房要夫妻双方到场,上传房产交易中心的购房资格审核资料时就写自己一个人好了,这么麻烦,办个选房委托公证书又花掉几百元,红姐边收拾边嘀咕。
先生明天上班,一早还多了项任务,把崴脚的红姐送到售楼部。要早起,两个人无多的话,洗洗涮涮各自上床。
正逢夏暑刚过,秋意初起,凉风习习。先生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细细的呼噜,红姐却睡不着。
翻了个身,面朝先生,只看得到自家先生的后背。
早年间,红姐和先生新婚那几年,也是夜夜相拥而眠,两个人恨不能时时刻刻缠作一团。
后来有了儿子,红姐的心思都在刚出生的肉团子身上,睡也是侧身面向着床边的婴儿床。
娃断了母乳喝奶粉,夜里儿子在身边有了抽泣的动静,红姐就手脚并用推醒老公。先生不论酷暑严寒,一骨碌冲到外间温牛奶,交给红姐喂儿子。所幸先生的睡眠质量还好,重返被窝,沾枕基本能秒入睡。
可能,是太累。
儿子喝完奶,红姐轻轻给他拍奶嗝,有时候小娃娃的嗝多久才打出来,白天的红姐就哈欠连天。两口子休息日不是在睡懒觉就是在准备睡觉,小姑来家,奇道,哥和嫂子每次都在睡觉哦!
红姐暗想,十几年眨眼就过去了。
孩子大了,去外地念书,红姐和先生成了“空巢老人”。
有月光自窗外洒进屋来,红姐离得近,分明地看见先生后脑勺的头发,添了许多白发。
先生不容易,城南城北的通勤,一跑就是十几年。方便红姐工作离家近,照顾儿子在学区读书,唯有委屈着自己,每天几十公里的通勤,所以夜夜呼噜震天。
红姐伸手轻轻抚了抚,根根头发虽然还似年轻时一般强韧,终究是多了岁月的痕迹。还好现如今,终于可以顾着先生,把房换到新区,免了他日日通勤的疲累。
红姐没想到,想换房却遇上新政策,限价限购。
先是没有资格,再是购房的资格条件放开了一些,买房却要摇号了。听说有楼盘因为新房价与周边二手房售价倒挂,且差额巨大,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万人大摇号,一个楼盘一共又能放出多少套房呢?
明天的号本来就排在房源数之外,就算轮得到选,怕也是选剩下的,朝向、楼层不会太好了吧?!买房不比别的商品买卖,还是想买合心意的……红姐心里有事,这一夜辗转反侧勉勉强强睡了几个时辰。
次日,红姐和先生提前半小时到售楼部。
楼盘外的大路两边划了临时车位,绵延至数百米外,先生打着转向灯拐进小街。
售楼部却失去了前些天看样板间时的雅致与气派。大门前搭起了近百米的大篷,要不是顶棚和四周的遮布是大红色,红姐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保安和工作人员是前些天的数倍,先生还没将车驶至正门口,安保人员已经指挥着靠边停,不能再往里了。
先生叮嘱红姐小心脚,若是没有看中的楼层和朝向,就不要选。
红姐的拐杖刚落地,一群人中间跑过来一位穿红马甲的工作人员,招呼着红姐这边走。
红姐看门口的工作人员,胸前挂着工作牌,只是马甲颜色不同,有红的有蓝的,年纪都很小的样子,看起来也就同自家儿子差不多大。
“你们今天加班哈!这么小就参加工作了哦?”
“没有没有,我们是周边学校的学生,周末来打工。”
原来如此。
红姐拄着拐沿着弯弯曲曲拐来拐去的通道往里面走。
测体温检查健康码,门口的小妹不由分说地在红姐胳膊上贴了几张圆形贴纸。
绿色的“体温正常”,蓝色的“百联”,大概是房产代销售公司,红色的“普通0500”。红绿蓝,跟三原色就差一个颜色,是不是集齐了红黄蓝就可以召唤点什么?!红姐对进场流程既诧异又好笑。
朝里面张望,红姐发现自已算来得迟的。
大篷里面被两米一间隔的节能灯照得通亮,放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人头,密不透风的篷内充满了人的气息。一排排的红色塑料凳摆满场地,坐满人。
最中央的位置有窄窄一条巷道,是入内场的通道。
靠通道的小小台子上,站了一位司仪小姐,拿着话筒,重复着进场的注意事项。不讲话的时候,黑色音箱轮番儿播放强劲节奏的音乐。
红姐恍惚觉得回到了八十年代抽奖票的卖场,表面上是人头攒动,而本质是人心在浮动。
红姐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在人群里找到销售代表,连忙掏出手机联系上了销售。好在拄着拐的红姐在人群里特别打眼儿,没多久,销售妹妹就拉着红姐在入内场的通道左侧寻了个座位坐下,还体贴地给红姐拿了纯净水,问还要不要吃点小点心?备得有。
红姐有吃早饭的习惯,点心就婉拒了,道了谢只接了水。
红姐整个人淹没在周围震撼的喧嚣中,稳了稳,又问道:“这么多人,得什么时间才能排到?
销售妹妹回道:“就是人有点儿多,怎么也要两个多小时,十一点过吧。那边儿是刚需,这边是普通,先刚需后普通。”
红姐点头,心里暗忖,刚需就是买第一套房的,三百多人。然后才是普通,红姐在普通里摇到了五百号,前面要一百多人不选才有希望呢。两个小时八九百人,平均下来一个号才一分多钟,今天多半儿是来当陪跑,还拄着拐,可太不容易了。
销售妹妹内场事情还多,寒暄了几句,让红姐小心脚,内场再见,就各家忙去了。
红姐得空仔细打量周围的人。
那边坐着“刚需”,远远的看得到的表情都要亢奋些,志在必得的样子。这边坐的是“普通”,有小两口低着头窃窃私语,也有怀里抱着孩子的一家三口。还有好几家祖孙三代的大家庭,格外引人注目些,奶奶摇晃着哄怀里因为人多渐渐烦燥吭吭唧唧的孙子,爷爷在旁推着婴儿车,新手妈爸手拿着户型图纸在入场前依旧热忱地讨论。
“买房,真是老百姓的大事,全家总动员。其实爷爷、奶奶、奶娃儿根本进不到场,只有以后房本本上登记的买房人才能进内场选房,为啥阴雨连天的天气把奶娃娃带到人群聚集的公共场合来?太拼了”。红姐转念一想,自己落在别人眼中,拄着拐、伤了脚都坚持着来排号,也是一样的拼。
吵人的口水歌终于停止的时候,司仪开始十个号十个号地喊号。从另一侧开始有人排队等待入场。
红姐的号还早,闲来也无事,和旁边的姑娘聊上了。
小姑娘参加工作才三年,二十四五的样子。父母很支持她在工作单位附近买房,可是从毕业开始在城里各个区参加摇号,不是摇不中就是选不到合适的,已经断断续续摇了三年的号了。
这次总算摇进三百多号,听做设计多年的父亲建议,准备买这批房的大三室,除了底楼和最高层,别的楼层都能接受。
红姐了解过,大三室和小三室面积差了十个平方左右,价格上却差了四五十万。大多数需要考虑预算的购房者,都会在心里掂量掂量,选小三室的人会多些。
这不,隔壁的小两口也攀谈着,说是买来投资并不打算买大三室,虽然这个盘离地铁站远些是软肋,不过只是投资并不自住也没多大相关。
聊完了房,红姐与旁边的小姑娘相谈甚欢。
九零后与自家孩子零零后相差不了几岁,红姐和姑娘聊得起劲儿。大学时光、参加工作,各种时事要闻……今天来摇号选房,父母让她自己作主,买房是自己的事,要父母陪着作甚?!还不得已推掉了闺蜜的婚礼,买房亦是大事,都能理解。
红姐心里感慨着九零后都开始成家立业了,相比从前,如今的资讯发达,年青人亦早慧。
有人攀谈,时间就打发得快些。
普通号也轮至三百了,红姐和女孩挥手作别,“好运哦!摇了三年的号今天该划个句号啦!”
一上午的时光,再等等,就到关键时刻了。
红姐也忍不住往前挪挪位置,虽然心知希望并不大,但是人在这种刻意营造的营销氛围里就是禁不住从众的心理,且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红姐听着司仪已略嘶哑的声音一次一次地通知,离自已的号越来越近,心里竟然一点点紧张起来,“砰砰砰”的心跳愈来愈快。吞口口水,红姐稳了稳神,要记住,“不合适,就不选”!
红姐终于得以从红篷子里面再过一道检查资格的关卡,走上通往内场的路。百十米的路,尽头是仍然在排队的队伍。
水磨石的光滑地面上用金属栏杆围出一条通向斜坡的路。这么一围,象是景区里为了游客的队伍在最小的区域排最多人一般,原本黑色大理石衬托下的的喷水景观显得不伦不类起来。红姐拄着拐“笃、笃、笃”地走过去,因为走不快,这种感受愈发强烈。
协助内场的工作人员远远看见红姐行动不便,飞快地跑过来对着红姐说:
“您慢点走,我去外面拿个凳子给您。要排好一会儿呢!”
红姐道着谢,想逞强说不用,但看看前头的队伍,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红姐果然在长长的队伍里坐着红色塑料凳,还有工作人员时不时的看她拿拐又挪凳,出手相助帮她往前挪凳子。与众不同、有人关心,红姐觉得更多人注意到自己,没旁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好不容易排到售楼部的门口,玻璃的幕墙挡上了厚厚的黑金丝绒,只留下刚刚好门的宽度,一人多高的丝绒幕布拐了个弯,恰好形成一个直角L,再深的里面,瞧不见了。只听得比迪厅更加激烈的音乐从更深处传出……红姐心生疑窦,这还听得见人声么?!
红姐很快就不用疑虑,她排到了!
检查证件,再出示单人选房的公证书,有工作人员示意可以进场。红姐刚转过幕布的拐角,迎来一位瘦瘦的精明强悍的,穿西服套裙的销售人员,化着精致的妆容,看来是安排在选房阶段的专门销售人员。虽然已然是凉爽的秋季,她却一脸热气腾腾的样子。
“选哪栋楼?!”
女销售身形纤细,嗓门却格外大。幕布围起来的小小空间虽然充斥着让人心动过速的激昂舞曲,她的声音仍然特别清晰。
红姐适应着刚进房间突然黑几度的光线,再被舞曲和销售的声浪一同攻击,不由得有些懵。
“看……五六栋。”
“哪一户?!”
“二号、三号。”
销售打量着红姐,脚下也没停。几步把红姐带到专门打着射灯的几块大白板跟前,白板上的表格,横着是楼号、单元,竖着是各个楼层、房号,几百套房都在面前高高的板上了。
表的单元格里已经几乎贴满了红色的圆点。
红姐仰着头准备细看看,销售却了如指掌的指给红姐看;“这两栋的二三号啊?只剩下五栋还有三楼的302和三十三楼3303。你看看怎么样?!这个户型选的人多,现在还有房就要赶快定下来,对中庭本来也不存在高低问题……”
看红姐稍有犹豫,销售的语速更加快起来。连珠炮一样的语速和上让人心动过速的舞曲,让红姐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跳过速的心脏泵出的热血涌上头,竟然有干脆选了它的冲动。
“再不选连高层、底层都没有了!”
销售的红唇一张一合。
红姐集中精力盯了盯,反而恢复了理智。
自己是换房,还是要选满意的,这往后,不光是三口人居住的问题,父母年纪也大了,过些年还得有三代人生活在一起的准备。
红姐摇头,明确说:“只有底楼和顶楼,就算了吧。”
销售把刚刚的话快速重复了两遍,并不多挽留,接着转向下个客户了。
红姐知道,平均给自己选房的那一分钟,结束了。
白板前转身,大厅里原先安放的舒适的小沙发、漂亮的茶几一律替换成了长条桌和独凳,一面坐工作人员,一面坐客户。桌上摊着各式资料还有最要紧的POS机,人员密度之高,以至于大家几乎头碰着头交流,高声谈着话。
红姐从这些买房大事已尘埃落定的人们中间挤着往外走,心里着实有几分羡慕。
出了大厅,户外的天空豁然开朗。
一对年轻的恋人轻快地跳下宽宽的石板台阶,女生站在广告牌前快乐的比“㖿”,男生蹲下找好的拍摄角度。然后两个人笑得象两朵美丽的花儿,手牵着手离开了。
红色的广告牌上写着:
“恭喜成为XX业主”。
现实就如红姐所料,没能如愿选上房。红姐离场时多少有些黯然。这种黯然的失落,一直等红姐回到老城老区的老面馆,寻了一个座位坐下后,红姐这才找到心平气和的感觉。
坐在面馆里,冲着熟悉的老板喊道:“老板儿!来碗清汤杂酱面!”
红姐的摇号买房之路,不知道还要经历几次还要持续多久。
吃了这碗有着熟悉味道的杂酱面, 回回魂儿。
红姐没有时间去思考生活中的公平与不公平,自已运气的好与不好,她只能接着往前走,在她的身后有家。
家,是每个中国人的起点与终点。
有家,有家人,就有了前行的力量。
真真,是楼市百态。
嗨嗨,嗨翻了清晨。
摇摇,摇了个寂寞。
几家欢乐又几家愁。
时代以飞快的速度更迭,一路裹挟着懵懵懂懂的我们前行。
待你回首,一路的风光景色皆已成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