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毓海:蜜蜂的活动和人的劳动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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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伟大也要有人懂:深入浅出一起来读马克思》4
马克思说过:“每个人所面对的,只能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
23 岁的马克思提出了“批判”与“革命”的命题,从 那时起直到去世,他便以全部生命直面着自己提出的命题。
青年马克思所具备的强大的思想能力,使他身上焕发 出令人敬畏的光辉,人们尊敬他、羡慕他,热烈地讨论着 他不断提出的那些令人惊骇的问题。马克思虽然年纪轻轻, 却已给人“望而生畏”的思想巨人之感,而这从同时代人所遗留下来的材料中可以清楚地看到。
早期社会主义活动家,大制糖商的儿子—莫泽斯·赫斯 1 曾经这样介绍青年马克思:
……你将会看到最伟大,也许是当今活着的唯一的真正的哲学家……他具有最深刻的哲学头脑,又具有罕见的 智慧;如果把卢梭、伏尔泰、霍尔巴赫 1、莱辛 2 、海涅和黑 格尔结合在一起(我说的是结合,不是凑合),那么结果 就是一个马克思博士。【M. Hess to A. Auerbach, in M. Hess, Briefwechsel , ed. E. Silberner (The Hague,1959) p.80, 进一步可参见 Z. Rosen, Moses Hess and KarlMarx: The Influence of Bruno Bauer on Marx's Thought. (The Hague, 1977) .】
从那时起一百五十多年过去了,倘若我们今天必须补充 赫斯的话,那就应该这样说:如果我们把卢梭、伏尔泰、康 德 、黑格尔结合在一起,同时还要把尼采、弗洛伊德、马克 斯·韦伯 、涂尔干结合在一起,结果依旧还是卡尔·马克思。
迄今为止的人类知识和思想是一座巍峨的大厦,马克 思的学说就是构造这座大厦的钢筋和龙骨。离开了马克思 的著作和工作,诸如生产、交往、生产力、生产关系、社 会构成、意识形态、资本、异化等等,这些基本范畴的含义就完全无法得到理解。如果从人类思想和知识中抽掉了马克思的学说,那么,人类知识和思想的大厦实际上就已 经解体了。
一个人可能有许多的知识、读过许多的书,但是,如 果他没有关于马克思的知识,没有读过马克思的书,那么, 他一生注定只能在各种建筑材料之间搬运摸索,充其量只 能成为一名不错的“砖家”而已。
今天的知识体系有什么缺陷呢?我们今天不是一般地 缺少知识,而是缺少知识中的“钙”,我们缺少的是把知识组织起来的框架和纽带,我们缺乏的是批判地综合人类 一切知识的能力,缺乏的是批判与革命的精神,而马克思 就是那个框架和纽带,他所代表的批判与革命的能力,就 是我们最需要的骨架和钙。有了骨架和钙,知识才能站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匍匐在地上。
想想看吧——今天,我们到哪里去寻找 17 岁就立志为 全人类的福利而献身的少年呢?我们到哪里去寻找 23 岁便 以批判和革命的精神,去探索人类解放道路的青年呢?
还有——我们到哪里去寻找苦苦思考“蜜蜂的活动和 人的劳动有什么不同”这种问题的纯粹思想者呢?
你也许会说:算了吧!只有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哲学家”才思考这种奇怪的问题呢!
的确,尼采就是因为思考这种问题发疯了。有一次, 尼采在路上见到马夫抽打一匹马,他突然冲过去抱着马的 脖子痛哭起来,并哀求那个马夫不要鞭打“自由”。
“尼采和马”的故事,令我们想起卢梭在《论人类不 平等的起源》中的名言:
文明人毫无怨言地戴着他的枷锁,野蛮人则决不肯向 枷锁低头,他们宁愿在飘摇中享受自由,也不愿在安宁中 遭受奴役,这正如一匹被驯服了的马,耐心地承受鞭笞和 踢马刺,而一匹野马则一接近缰辔就竖起鬃毛,用马蹄踢地, 激烈地抗拒。所以,我们不应当根据被奴役人民的堕落状态, 而应当根据一切自由民族为反抗压迫而作出的惊人事迹来 判断人的天性究竟是甘受奴役还是向往自由。【卢梭,《论人 类不平等的起源》,西安:陕西出版集团,陕西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 79 页。】
是啊,一匹被驯养的马,虽不必像野马那样忍饥挨饿、 四处觅食,但却因为享受“嗟来之食”的安逸,而不得不 遭受奴役和鞭打。家马与野马,究竟哪一个更幸福呢?
最值得深思的是:卢梭在这里所说的套在人类头上的 “枷锁”究竟是什么呢?而卢梭说,那就是“文明”。因此他方才说:“文明人毫无怨言地戴着他的枷锁”,而当 人对于“文明”本身没有反思、没有批判的时候,他便不 会感到自己是戴着枷锁的。
马克思与卢梭一样,认为人类戴着“文明的枷锁”, 他提出的与之类似的问题就是:蜜蜂的活动和人的劳动有 什么区别呢?这个伟大的哲学问题,竟然成为《资本论》 的开篇。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说:
我们要考察的是专属于人的那种形式的劳动。蜘蛛的 活动与纺织工的活动相似,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领使人间的 许多建筑师感到惭愧。但是,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 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 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 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 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 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 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 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 208 页。】
通过这个看似抽象的问题,马克思开创了反思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视野。后来的尼采、弗洛伊德、涂尔干、福柯 1, 甚至毛泽东,都是沿着马克思的方式来思考人类文明的。
什么是文明?文明是衡量人类进步的尺度,只有人类才 能创造文明。为什么呢?因为文明就是法则,就是规范,就 是规矩。我们建筑鸟巢体育馆,正如纺织工人织布一样,这 是严格按照我们头脑中的法则去工作。但是,蜜蜂、蜘蛛, 它们既不能习得法则,也不是按照法则来活动的,它们随心 所欲、按照本能活动,于是,它们就不能创造文明。
依据法则、遵守规矩,这是创造文明的动力,是文明 进步的基本条件。但非常不幸,法则、规范和规矩,同时也 是对人的约束和压制,用卢梭的说法,它也是人类的“枷锁”。
想想看,青少年为何会有一个苦闷的青春期呢?因为 从那时起,他(她)要学着适应社会、遵从各种社会法则, 这个走向“成熟”的过程,就类似于卢梭所说的由“野马” 变成“家马”的过程。而只有经历岁月荏苒,待到韶华不 在,回忆早已逝去的青春和童真,人们才会像尼采那样不 禁怆然。
弗洛伊德后来说:人的本性是追求快乐的,但文明却起源于对“快乐原则”的压抑,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明就 是“受苦”,一切伟大文明的成果,都不过是“苦难”带 来的“辉煌”、是“苦难”造成的“辉煌”。文王拘演周 易,仲尼厄作春秋,司马迁受了宫刑,于是发愤著书,其 实都说明了这个道理。
人们说劳动创造了文明,但马克思在柏林大学的老师 黑格尔却说:劳动作为“实践教育”,它与其说是一种教 育或教化,还不如说是一种“训练”或“驯化”。这种训 练或驯化,与人对于动物的驯化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它的 目的与其说是在于解放人,还不如说是“在于限制人的活动, 即一方面使其活动适应物质的性质,另一方面,而且是主 要的,使其能适应别人的任性”。
而马克思则说,人类的劳动和蜜蜂的活动不同在于:一方面,人类劳动是把人头脑中的法则加诸物质世界;另 一方面,劳动也是把法则加诸人的自由意志。前者是使自 然服从法则,后者是使人(的自由意志)服从法则。
现代社会的进步、现代文明的发展,就体现为法则和 规矩的进步,而这些法则和规矩,同时也是建立在空前的 社会压迫的基础上,这种压迫,首先是对劳动者及其自由意志的压迫,这就是现代文明发展的辩证法。
从文明的辩证法角度观察世界,马克思发现了现代社 会最根本的“异化”:劳动创造了世界,但这个世界则反 过来构成了对于劳动者的压迫。现代文明的一切繁荣辉煌, 都建立在无产阶级受苦受难的基础上,因此马克思说:无 产阶级代表着“一个由于自己遭受普遍苦难而具有普遍性 质的领域”。
对“文明”的反思,最终指向的就是文明对于人的“异化” 这个命题,这是非常残酷的道理,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敢正 视它,而是竭力回避它,或者干脆把“异化”说得极其抽象、 玄虚,使一般人不能懂得。
在马克思之前,英国杰出的企业家罗伯特·欧文 1 就曾 经说:如果要问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革命家是谁,那么,他 不是罗伯斯比尔、克伦威尔或者华盛顿,而是一个叫作詹 姆斯·瓦特的工人,因为这个工人制造的机器开启了工业 革命。
由于工业革命,50 年前还需要 60 万人劳动才能获得的财富,如今 2500 人就能够生产出来;如今,一个工人利用机器工作一小时,抵得上过去 60 个奴隶干一天所创造出的 财富。瓦特的贡献还不止于此,因为蒸汽机还把被农业时 代视为无用的煤炭变成了“工业的血液”,蜘蛛网般的铁路、 航海线和莫尔斯所发明的电报,把世界联系为一体,从此 之后,中国的茶叶可以供全欧洲享用,美洲的棉花可以供 全亚洲制衣穿用。
试想一下,我们生活在怎样的时代吧!由于技术的发 展、机器的采用,生产力成百上千倍地提高了,这样一来, 全世界的劳动者就应该比产业革命之前大大地减少劳动时 间和劳动量了吧?
可惜,事实却恰恰相反。随着机器的采用,劳动效率 尽管极大地提高了,但工人却被抛入了苦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想听听卢梭、尼采和马克思的回答吗?
他们的回答是:这就是因为人比动物“高明”,这就是因为人有“理性”,人有“自我”,人能够区分“自我” 和“他者”,从而“我”便把世界和他人当作了自己的工 具和对象。
人们通过劳动改造自然,使自然的东西成为人的产品、成为“我的东西”,这就是马克思所谓“使自然服从人的法则”;但是,人是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劳动的,是按照 一定的社会法则劳动的,于是,劳动产品和劳动成果就不 可能直接归于劳动者,而是归于他们所处社会里的“强者”, 归于那个时代的社会法则的制定者,这就是马克思所谓“人 使自己的自由意志服从社会法则”。
劳动者与他的劳动产品就是这样对立起来了,人与社 会就是这样对立起来了,而“私人的利益”与“人类共同利 益”也因此对立起来了。人感到社会的“共同利益”是外在 于自己的、异己的压迫性力量,而劳动者则感到不是他们在 创造世界,而是在以自己的血汗养肥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强 者”,那些强者却反过来压迫他们—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马克思说:这就是“异化”。
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宫殿,但是给工人创造了贫民窟。劳动创造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了畸形”—请不要 把这些话看作什么哗众取宠的修辞手法吧!而实际上,“异 化”理论根本就不抽象,下面便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个实例:
纽约有一家三角女性内衣公司,位于百老汇大街上。1911 年,这家公司的工厂发生火灾,由于车间的门被老板 锁上了,结果 146 名女工被活活烧死。
那座大楼后来被纽约大学买下,而那座大楼,就是我在纽约大学工作时,每天上课的地方。
在 1911 年的时候,华丽的女性内衣仅仅是上层社会的 专利,而对于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女工来说,她们的劳动产 品(女性内衣 ) 却是与她们自己完全无关的东西,甚至就是 与她们的生命相对立的东西。
马克思和恩格斯成长于高贵富裕的资产阶级家庭,他 们的成长经历与“悲惨”、与“异化”二字其实毫无关系。青年马克思思考“异化”的出发点,既不是抽象的学术, 也不是个人的经历,而是因为他走出了“自我”,接触到 了“他人的悲惨”,并把他人的悲惨,当作了全人类的悲 惨和自己的悲惨。
也就是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并不是在强调他们自己陷 入了异化,从而呼喊着:必须把“我自己”从异化劳动中 解放出来,恰恰相反,他们是主张“将别人从这种悲惨的 异化劳动中解放出来”;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即使抛弃“我自己”的高贵、幸福、富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从任何标准来看,学识渊博的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属于文明社会里的文化精英,只是与一般的文明人和文化精英 不同,他们对自己置身其中的那种文化和文明,怀抱着深刻的批判和反思态度。
简而言之,所谓文化和文明就是一定社会的行为规范, 无论我们叫它伦理也好,叫科学知识、叫法律和等级秩序 也罢,无非都是指一定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社会法则。只 有人类才能创造文化和文明,只有人类才能习得文化和文 明,这便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地方。这些规范和规矩是人类 发展进步的条件,但是,这种规范和秩序所造成的社会等级、 社会差别、社会分工和社会角色的固化,却分裂着人类共 同体,而这些社会法则也造成对于人的压迫和束缚。
什么是真正的文化人和文明人呢?只有像马克思和恩 格斯那样,对自己所处时代的文化和文明保持着深刻反思 态度的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有文化的人”。
当今世上的“文化精英”们,为什么会众口一词地反 对马克思呢?这不过显示了他们自己根深蒂固的肤浅,因 为这些人从来没有像卢梭、马克思、尼采那样,对他们置 身其中的文化和文明怀抱清醒的批判和反思态度,而这样 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真正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