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当过奶妈的母亲》（小说）作者万吉晨 / 开普饭

当过奶妈的母亲

（上篇）

作者万吉晨

这是马家庄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万一的家就在这个小院的东屋里。他家的正房虽然再不属于他们，但就在这个残院里收拾的干净而有条理，显出了农家那特有的淳朴气息。那年万一才十三岁，小学还没有上完，他从学校回来，听到奶奶正在和妹妹爱琴絮叨他：“看看你哥这衣服，像不像驴皮？给他穿上再干净的也白搭，一天穿不了就脏了。”她们正说着，万一回来了。奶奶说：“正说你个龟孙呢。亲你干啥，难享上你的福。小老鼠，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不要娘，要奶奶呀。”万一嘴甜的朝着奶奶笑。他那两个漂亮的小虎牙一齐露了出来，样子真逗人哩。奶奶那纱布网状的脸上马上堆砌了菊花般的图案。她像小孩子一样容易满足，眼里顿时泛起欣慰的湿润。她的外界很美丽。

万一淘气、调皮、任性。但他脑瓜灵，一课书不一会儿就能背会。不要看他穿衣服不知道干净，对书却是很爱惜。家里穷得连包书皮的纸都没有，万一就想点子，把几张小纸沾在一起。在他的口袋里，常常装一些石头子、画片、弹子、碎玻璃之类的东西。在大人看来，全都是没有用处的。可能是一种童心的追求吧。

可是，这两年却大变，变得性格腼腆，不爱讲话，从一个外向的性格转变成一个内向的人。但奶奶还是喜欢他，说他长大了。

万一一回到家，就觉得家庭的气氛与平时不大一样，一定有什么喜事发生。

“一儿，快把书包放下，奶奶还给你留两个大鸡蛋呢。”

万一先是一喜，但突然想到什么，就说：“还是留个妈妈吃吧。”

“快到屋里看看吧，妈妈又给你捡了个小妹妹。“奶奶眉开眼笑的说。

“真的？”万一非常欣喜。

“一儿——”妈妈力弱，但很高兴的喊他。他进了屋里，妈妈就把被子解开，笑微微的对他说，“快看看你的小妹妹吧。好看吗？”

嗷！原来小妹妹是黑红黑红的，脸上有一层黄毛，眼睛可能是怕光，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把眼睛都盖住了。只有小嘴的表现最丰富，一张一合，一扭一歪，像是寻找什么东西吃。万一摇着她，并天真而小心的说：“小妹妹，叫哥哥看看。”但她不睁眼，只张嘴。万一把小手指放在她的嘴里，她马上吮起来，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母子俩都笑了。

“妈妈，妹妹是饿了吧，我给她拿鸡蛋吃。”万一激动的说。

“傻孩子，妹妹还不会吃哪，你和爱琴吃去吧。‘妈妈爱怜的用粗糙的手抚摸着万一的头。

“妈妈，给妹妹起一个什么名字？”

“你说呢？”

“爱美咋样？大妹妹叫爱琴，她就叫爱美。小名就叫她‘美’，一个字。”

“嗯，乖孩子，叫她‘美’，长大一定长得很美。”

万一停了一会儿，跑出去把奶奶给他的两个鸡蛋拿进来放到妈妈的身边，非叫妈妈吃不可。这时，爱琴也跑来了，妈妈顺手给了爱琴一个，爱琴正要接，万一止住了她，说：“给妈妈吃吧，好叫小妹妹有奶吃，长得胖胖的，早点长大。”

爱琴一扭身子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给妈妈吃。”

孩子的行动，令妈妈很感动。她想：多懂事的孩子，哪能有东西不叫孩子吃呢？这个家，因为太贫穷了，穷得被人看不起，出门矮人三分。家里本来少吃没穿，现在又多了一张嘴。哎，虽然这样，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就是苦死，也得想着他们啊。

万一见妈妈非要给他们吃鸡蛋，就拉起妹妹爱琴跑出来了。

那年，红艳艳的太阳，蓝莹莹的天，却照着马家庄人的黄黄的面皮。地里长不出庄稼，人们只得到外面的世界乞讨。可是，万一家不行，老的老，小的小，走不开，也走不了。生产队里也不给他们开证明。没有证明，连讨饭的资格都没有。即使真的冒险出去，也有可能被当做流窜犯给抓回来。可是，不外出，又怎么生活呢？

万一的妈妈又黄又瘦，小妹妹爱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日子一天天艰难。平常全靠万一和爱琴出去挖野菜度日。妈妈用自己的一双巧手把她出嫁时的衣服一件件拆开，帮帮剪剪，做成几十顶小孩儿花帽，借串亲的名义出去卖掉，换回了米、面、馍等吃的东西。一直熬到第二年的春天，家里熬的山穷水尽，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春天啦春天，你确实是明媚的，也确实是莺歌燕舞、万紫千红的季节，但对于缺吃少穿的农家来说，你真是比化成美女的毒蛇还要毒辣哦。人们说，年好过，春难熬，就是这个道理。万一家生活无着，万一在夜里几次都被饿醒。什么“人是一盘磨，睡着就不饿”的说法，已经不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了。

万般无奈，妈妈只得到城里向她的一个姐姐乞求，想叫她给想个法子。她姐姐在一个豆腐店里工作，就帮助她买些豆腐渣吃。那时，万一觉得豆腐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可这不是长法，还得想办法。姐姐就对妹妹说：“妹子，我给你说个事，”好心的姐姐试探着说，“我们这里老刘家，近来捡到一个小男孩儿，没奶吃，想找个奶妈。我看爱美也几个月了，用些米面贴补贴补，你就来吧。”

“我？”妈妈感到有点吃惊。要把自己吃奶的孩子断掉，去喂别人家的孩子，她接受不了，就抽抽泣泣的哭。不管从情理上或是从心理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不来就别无生路，三个孩子天天喊饿，一位老人整天抱着孩子，泪流满面。眼巴巴的没有法子想。虽然万一和爱琴都懂事了，但他们那干瘦模样，无声的像锥子似的扎着母亲的心。这样的苦熬，小孩子怎么能受得了。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饿死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又如何保证儿女生存的基本要求，来承担这个家庭的重担呢？要是来的话，或许那老刘家能帮助一把，解决暂时的吃饭问题。如果这样，爱美就要受委屈了。她是一个才几个月的孩子，不但吃不上营养品，还要失去吃母奶的权利。一种复杂的感情在妈妈的脑子里缠绕：是顾一个，还是顾三个、苦恼化作苦涩的泪水，汩汩的顺着脸颊流着，流到了嘴里，又吞到了肚里。

“哎，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孩子。”万一的姨妈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想万一、爱琴、爱美三个孩子，不挣个钱养活他们，咋办哪？”

几天以后，妈妈离开了家，撇下了爱美，用自己的乳汁喂别人的孩子去了。

爱美虽然营养不足，可大眼珠好像放在清水里的玻璃球。一逗她，她就一个劲儿的笑，脸颊处还有两个对称的小黄豆似的酒窝。她没有忧愁，烦闷。只有在吃奶感到不可口的时候，才焦躁的哭喊几声。万一和爱琴都很喜欢她，奶奶更亲她，妈妈也爱她。每当听到她那脆生生的银铃般的笑声和她那俏丽的笑模样时，家里才不再沉闷，才有了欢乐。

可是，现在妈妈走了，爱美再也吃不到妈妈的奶水了，她嗓子都哭哑了。她的哭声里分明是在喊：“妈妈呀，你到哪里去了，我要吃奶，我要妈妈……”

哭声把爱琴也哭害怕了，她也哭着喊妈妈。妈妈在临走的时候，万一特意对妈妈说，叫她回来给买一张图画纸，能包好几个书皮。万一在朦胧中好像见到妈妈已经把纸买回来了，又白又大又硬实，包几本书也用不完。妈妈还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叫他好好学习，不要贪玩……一会儿，他睡着了。但只是一小会儿，他又醒了，他是被吓醒的。仿佛有一个怪兽突然向他扑来，在他的心口上，要把他的心掏出来一样。难受得他想喊，但是，他没有喊。只要他一喊，这个家就乱了。

万一没有离开过妈妈，妹妹的哭声是他心里觉得凄凉、孤独、悲伤。他知道妈妈是不得已才离开家的，是为了他们兄妹三个。他恨自己长得慢。要是能快一点长大，也能帮助妈妈，咋就不快点长呢？他在被窝里偷偷流泪。

奶奶更是难受，她抱着爱美，用呜咽的哭声一边“嗷、嗷、嗷”的拍着爱美，一边还要哄劝爱琴。可是，爱美还是哭，她没有办法。奶奶疼爱的把爱美那俏丽的带着绒毛的小脸蛋贴在自己那干枯的脸上。她的泪水流在了脸上，小爱美还以为是奶水呢，就用小嘴去吮，谁知一吮，竟然是苦的，爱美更大声的哭起来。奶奶知道，光用空话是不能叫爱美安静的，可是，她与用什么来喂爱美呢？万般无奈，奶奶就装着十分害怕的样子吓爱美：“别哭了，大老虎来了，张着大嘴要吃人呢。谁家的小孩儿哭了，它就来吃她。”

爱美好像不害怕，她不知道老虎是什么东西，或许认为是什么可吃的东西，听了奶奶的话，哭得更凶了。

奶奶不甘心，又说：“有人来抄家了，拿着钢鞭，带着红袖章，说来就来了哦——”

不知道是爱美哭累了，还是奶奶的话起了作用，哭声突然停止了。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只有漆黑的夜，静得怕人。

妈妈在城里，这一夜夜不好过。爱美的哭声总觉得就在屋外，好几次跑出来看，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只有风摇曳着树枝和变幻莫测的树影。她浑身不由打个寒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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