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醒人说梦》作者 黄明山
醒人说梦
作者 黄明山
一觉醒来，突然想到了卢生。
卢生有一肚子的苦水，但他很会做梦。他在流浪的途中，在投宿的邯郸旅店里，遇见了道士吕翁。他向道士吐苦水，自叹穷困。道士似乎听起来耳熟，不想再听下去，就借给他一个枕头，要他枕着睡觉。他就枕着枕头睡了，接着就做起了梦。这时店家正在煮小米饭，火很旺，锅里翻着黄浪儿。卢生不知道梦外的这一切，只知道在梦里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等他一觉醒来，小米饭还没有熟呢。卢生用手揉了揉眼睛，来不及看些什么，就本能地闻到了饭香。看来，卢生这个梦做得很有质量，一锅小米饭未熟，他就风光了一生，还送给了我们一个成语叫一枕黄粱。
又想到淳于棼。淳于棼无愧为梦想大师。他做梦去到大槐安国做了南柯太守，平步青云，执掌大国，自然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结果一觉醒来，他才知道大槐安国就是住宅南边大槐树下的那个蚂蚁洞。他哭笑不得，只见蚂蚁乱哄哄的，曲里拐弯地成全了南柯一梦。
两个梦，共同制造了一个悬案：梦里的世界是假是真，梦中的时间如何计算，梦有多长有多深，谁是梦后的操纵者，谁也说不清。
而梦的灵验总是扑朔迷离。人醒来，才有了说梦。倘若坠入梦中不再醒来，梦是怎样存在又有怎样的终结方式呢？是个谜团。是个怪怪的谜团。说它小吧，小如雪球；说它大吧，大如黑洞。又说梦能预兆未来，于是又有了占梦的人。假如作一个民意测验，估计等着圆梦的人的比例不会是零。
我是一个每天都做梦的人。做了那么多的梦，记住的却不多。梦是个有形无形的东西，绝大多数的梦迅速被遗忘掉，只有极少极少的梦留存或者糅合在记忆里，以致有的到后来分辨不出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发生的事情。人为什么会做梦？能做一些什么样的梦？我们频频经历着，却不知道路存在的道理和路今后的走向。在梦的面前，我们无所适从。我看过这样的解释：梦是睡眠时局部大脑皮层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很有道理。我是猜测它有道理。正因为如此，我依然迷糊。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我的经验，这是极端片面的。事实上，很多的梦，尤其是能让人记住的梦，总是出乎意料的。梦的不期而至，或许就是我们异想天开的理由。
我想说说我的一些梦。
梦中奔跑，常常让我体会到举步的艰难。我奔跑着，突然遇到障碍，或过独木桥，或穿越荆棘林，或力乏迈不开脚步，也就是说，我不得不停下来，每每这样的时候，我就以为要丧失许多的机会，于是淤积下许多的沮丧。我困惑，我挣扎，我想逃过这一劫……醒来方知是梦，如释重负间，又得到人生的幽趣。
梦中失火，是我重复较多的一个梦。有时是某处失了火，烧红了半边天；有时是某处失火了，又被人扑灭，或自行熄灭。据说这可以预报天气。我一验证，还挺准的。前者是阴转多云，后者是晴转多云或多云转雨。而且是屡试不爽，直可作次日出行的参考。梦，不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梦中做梦，就更费捉摸了。梦里发生的事（多为不如意），醒后方知是梦，还自我慰藉一番：哦，原来是一场梦。最后人彻底醒来，这才发现，说“原来是一场梦”的时候，人依然在做梦。梦中的醒，又把原本复杂的梦更加复杂化了。
还有梦中拾金，梦中尝鲜，梦中远足，梦中与异性交谈并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儿来，千奇百怪，千姿百态。更有甚者，梦中还写诗作对联，比如“半山鸟语牵泉过，一马秋风负日来”便是梦中所为。瞧，梦把人的七情六欲来了一个翻箱倒柜。
梦，暴露出人们对各种欲望的追逐与匍匐。
最叫人刻骨铭心的，是疼痛中的梦。记得那次我在病的疼痛中艰难地睡去，梦见自己在歌唱，在跳跃，竟然忘记了疼痛。梦啊，就这样用另外一种超脱另外一种真实替代活生生的痛苦，填补远离病榻的生命体验。我有时很感谢梦。
我看见我爱人做梦。她入睡极快，同时又很惊醒。才几秒钟的工夫，被惊醒的她说做了一个梦。她讲出许多的话，许多的情节，好像是悠悠岁月，还极富完整性。我不能不相信，也不能不纳闷：转瞬之间，梦中竟发生那么多事情？梦里的时间难道有那么强的密度？莫非真的是“梦里方一日，人间已百年”？
我听过别人说梦。让我挥之不去的，是一个朋友对我说梦。她说她在梦中看见了一群人在挖土，其中有我的父亲。我一惊，她甚至不认识我的父亲。挖土不就是“动土”吗？似乎有些不妙。我悄悄回老家看了看父亲。父亲笑着点燃一支烟，说他能吃能喝，身体好着呢。事隔不久，父亲几乎是无疾而终。我哑然无泪。早听说梦见“动土”不吉利，我死活不相信，这次却让我撞上了。
我时常用漠然的目光看那占梦的人说梦。占梦的人口舌利落，说梦时如数家珍，什么梦鱼长水呀，梦儿生女呀，梦戏有丧呀，梦死带活呀，不一而足。其实这许多的梦我都做过，说灵验也不咋的。还听说梦见棺材即可升官发财，无非是玩谐音的游戏，不过是一个牵强附会的例子。依我看，梦就是梦，如此而已。
然而，对梦，我终究不敢居高临下。
我是相信有的梦是有着某种信息价值的。比如梦见失火，可能是空气中有什么成份对人在睡眠中的身体构成了某种交流与反应尔后通过大脑形成了具象的语言。只是这种语言不仅仅依赖于听觉，还依赖于视觉、触觉等等，有点像诗歌创作中的“通感”。再比如梦中奔跑时突然提不起腿，可能是睡姿不正确而造成局部血液循环不通畅所致。不过这种与血液的交流方式人类至今尚未把握，仍然是一个未知领域。说到梦话，因为极为普遍，人就人云亦云，相信是人的语言中枢还没有休息。至于语言中枢是怎么指挥口腔运动的，则管不了那多。还有梦魇、梦遗、梦游什么的，我们尽可尊重医生的解释，小心行事，千万别闹出麻烦闹出笑话来。梦，常常把人生的丑态分解给每一个人直至让其成为人的隐私。
梦是虚缈的，同时又是真实的，好梦也罢，坏梦也罢，美梦也罢，噩梦也罢，它在我们睡眠中不时出现，是从来不搞形式主义的。这就是梦的率真之处，可爱之处。梦，有时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态度。最怕痴人说梦，白日做梦，梦一经粉饰，就成了一个谎言，一种阴谋。
梦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喜欢做梦，做梦是我的权力，但我告诉你，我绝不寄希望于梦。
莫叹人生如梦，当惜如梦初醒。
作者简介
黄明山，中国作协会员。湖北潜江人。千余件作品散见于《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中华散文》、《散文》、《诗刊》、《词刊》、《歌曲》、《曲艺》、《随笔》、《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新华文摘》等全国百余家报刊。诗歌、散文、小说等获中国人口文化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和《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等奖项百余次。散文《寒冷的味道》、《鸟语》、诗歌《小孩与桌子》等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及中考试卷。著有散文集《寒冷的味道》、《墨绿的地平线》、诗集《檐雨》、《立交桥》、《钢琴与排箫》、格言集《草径思踪》、歌词集及同名网络歌曲集《中国红》、六集电视纪录片《曹禺》等。现任潜江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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