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毛蜡湖》连载(16)
毛蜡湖
作者:泓汶
(16)
三月,田风把柔子的那个中篇和那首诗,一齐发在那期《秦陵》杂志上。他还为柔子的小说写了一篇短评。他把稿费寄给敏卓,同时寄来两本杂志。田风在信上问敏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狗东西,马后炮,他心里狠狠想。
不知她看到这本杂志,心里又会怎么想,他接着又想。
那天中午,他又乘车到那个镇上去。他在镇上呆了一会儿,在乡文化站借了一辆自行车,出了镇政府,向南驰去。他把杂志和柔子的稿费,都装在包里,把皮包挂在自行车头上。
空气依然寒冷。地里的麦苗仍旧冻瑟瑟粘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在一道道长长的田垄背后,这儿那儿仍残留着一些积雪。敏卓骑着自行车,觉得身上很冷。
进了村,他一直骑到柔子家门前。这时他看见,柔子家头门上挂着一把铁锁。他心里顿时感到空落落的。他把自行车撑住,趴在门上,从门缝朝里望。
院子里很寂静。那株大桐树也很寂静。它默默地展开黑苍苍的巨臂,笼罩着这个土巴巴的农家院子。它的枝杈还没有吐出叶子来。在它躯干的上部,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颜色发黑,湿漉漉的,象是有雨水从那儿渗进去了。
说不定树心早就朽空了。奇怪的是,你上次居然没注意到,他想。
两只母鸡在那株桐树下边咕咕叫着,刨着,仿佛在找虫子吃。
敏卓叹了口气。现在他才记起来,柔子已经结婚了。
村巷里空荡荡的。一头母猪躺在粪堆下边,挺着一排粉红的大奶子,给猪崽们喂奶。一只公鸡在秸杆堆上站着,勾着脖子,发出长长的啼叫。一个老女人坐在杨木圈椅里打盹。阳光亮晃晃的,照着她的满头白发和皱纹累累的老脸。
“柔子家的人呢?”敏卓问老女人。
“啊!”老女人抬起头来,张开癟缩的嘴巴。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像看不清谁站在她面前。
“柔子她妈呢?”敏卓问。
“啊,啊?”她的嘴巴张着,露出光秃的粉红色牙床,伸长脖子,拼命想听清敏卓在说什么。
敏卓没奈何,只好离开老女人。一个农民正在门口打粪。他朝他走过去打问。
“不知道,”这个农民说,“不知道他们一家去哪儿了。”
敏卓又向他打听,柔子的婆家在哪个村?这人阴沉着脸,用古怪的目光看敏卓,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咱不打听人家的事。”
敏卓走回来,推他的自行车。现在到哪里去找她呢?
他推着自行车,慢慢朝西走,出了村巷。这时,他看见了那条小土路——他以前和柔子从这条路上走过。
他骑上车子,又向南拐。穿过公路,他骑上了那条羊肠子小路。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片小湖。
走到跟前,他把自行车放倒在路边的枯草上,提着皮包,走到湖边去。湖里的水已经快干涸了,几乎成了一片泥沼。里边生长的毛蜡也都干枯了,叶子在风中沙沙地抖着。果然,每一株的顶端都结着一根褐色的毛茸茸的穗子,样子像一根棕色蜡烛。他觉得,它们的样子很古怪。
难怪把它叫毛蜡,他想。
他踏着湖边的硬泥走过去,折下一根毛蜡穗子,退出来,在一片草地上坐下,默默地看它。它的表面毛绒绒的。
很奇怪的植物,他想。它们用怎样的方式延续自己的生命呢?
他把毛蜡放在身旁的草丛里,眯起眼睛,看这片于涸的湖。他想起,那次他和柔子一起来这儿的情景。那时湖水真好。湖面开阔,湖水清澈,闪耀着银光闪闪的细碎水波。远远的,他就闻到了风从水面上吹来的湿润气息。不时还有白色的水鸟从水面上掠过去,消逝了……那时,他感到这片小湖简直就像褐色原野上的一面宝石蓝大镜子。还想起来,那些毛蜡的叶子在阳光下有多么舒展,多么轻柔飘逸,多么美好……但现在,它们全都枯干了,几近死亡了……噢,可怕的变化!生命就是这样,不断地荣枯生灭,不断地兴替变化……可这就是宇宙的法则。你自己就置身于这残酷的变化中,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法则……
然后他又想起了柔子,想起了那天她说的话。他从皮包里取出一本杂志,翻到柔子那篇小说:
……你绝不想走你母亲的路,你外婆的路,虹想。既然你醒来了,你就要睁大眼睛,寻找你自己的路。可是你的路在哪儿?你的希望又在哪儿?她感到内心一片迷茫……然后,她恍惚记起一些女人的名字:乔治桑,斯陀夫人,勃朗特姊妹……那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走她们的路?既然你的脑子又不笨,而且,你还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白走一趟,不愿如荒花般地虚度一生?难道,就因为你和她们同属于一个耻辱的性别吗……?
他又翻过许多页,嗅到这本刚印出的杂志发出一股清新好闻的纸张气息。
……阿梅你错了,虹对着这座孤零零的坟说。无论如何,你都不应当这么做。你没有权利轻视自己的生命。尽管这生命是如此的轻飘,如此的空虚和无意义,如此的没有重量!你还是应该尽力拉长这根生命的绳子,哪怕这绳缝里浸透了耻辱、悔恨和血迹!也许你会找到另外的机会和生路的。你错了,阿梅。放到我,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我还要挣扎,还要等待,还要不断地寻找新的生路……我相信,生命只要活着,就会有新的希望,新的生路……
他翻到最后一页:
……虹想,它们的确是女儿的精魂变成的。它们的叶子,纤细得如同女儿的腰肢一样,美丽而柔软。它们从水中生出来,吸吮着大地的乳汁。它们离不开水、阳光和芬芳自由的空气。它们一年一度,生死荣衰,如同女儿从美丽的青春,走向衰老和死亡……虹这么想着,就折下一支毛蜡,放在唇边,轻轻吹一下。无数如纤毛似的小绒伞,向空中飞去。它们像极细小的雪花,又如春阳下到处飘飞的柳絮,散漫轻盈地飞开去。再吹一口,有更多的小绒伞飞出去。生命是多么的轻呀!它们几乎没有重量。无情的狂风会驱赶着它们,漫天飞舞,它们不能停下来。它们会到处漂泊,无以为家。它们真正是被抛弃了——生命一诞生,就处在被抛之中。因为它没有重量。它的出生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无缘无故的,它突然被抛入这个世界。但是,它们终究还是要落下来---落在山谷里,落在湖泊中,落在沼泽里,落在荒漠中……于是,它们细小如针尖的籽粒,便会在那儿绽裂,生根,孕育新的生命,或者干脆死去……虹想,这就是生命,就是自然,是生生不息的生命的本质和过程……
敏卓合上杂志,放在草地上。他重新拿起那株毛蜡穗子,把它捏了一下。毛蜡棒果然松散了,他手中出现了一些白色的绒毛,每片绒毛的一端,都有一颗针尖大的籽粒。他把毛蜡棒举起来,吹一口气。于是,就有无数的小绒伞飞开去。它们在阳光下白蒙蒙的,闪着细碎的光,如银白的雪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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