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 黄安康 :房东和他的儿女们
小编絮语:知青是一个抹不去的梦,知青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岁月蹉跎,时光荏苒,尽管已经逝去了50多个春秋,但那段难忘的生活依旧刻骨铭心无法抛却,依旧魂牵梦萦挥之不去,时时激荡在他们的记忆之中。让我们一起读黄安康的作品《房东和他的儿女们》,了解那村、那人、那年代……知青岁月
房东和他的儿女们作者:黄安康
上世纪69年初,我们刚下放到安徽嘉山农村时,因用于知青建房的专款和建材都没到位,生产队安排我们住到一户村民闲置的西厢房里。这户村民就成了我们的房东。房东姓王,五十多岁年龄,我们尊称他为王大爷。时值冬天,王大爷穿着棉衣棉裤戴了顶毡帽,留着两撇八字胡,脸上笑咪咪的很是慈祥和蔼。入住那天,王大爷让几个村民把搬来给我们睡觉的四张旧床放在院子外的空地上,他的老伴烧了满满一锅开水盛在木桶里,用水瓢舀着滚开水把旧床上上下下的缝隙都烫个遍。只见无数被烫死的臭虫跳蚤和不知名的硬壳虫掉落地上,黑乎乎的一地,看得我们一身鸡皮疙瘩。王大爷又叫人在打扫过的西厢房地上撒了些石灰消毒,然后笑咪咪的说好了,才招呼众人把旧床抬进屋里。当晚王大爷就派小女儿来唤我们到他家吃晚饭,我们欣然前往。堂屋里大方桌上摆着几碗菜肴,我记得有萝卜烧肉,大葱烧豆腐等。我们已多日不见荤腥,馋虫早上来了,也不客气,吃的津津有味。王大爷和老伴慈爱的看着我们,这情景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也许得知李兄父亲是中国的文学大师巴金,王大爷似乎对他特别感兴趣——:“小李,你们学过唐诗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大爷晃头晃脑的吟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然后再背”木兰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他陶醉在自己吟诵的古诗里。王大爷早年上过私塾,对文字纸张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他搜集的报纸杂志,看过后都整齐的码在堂屋的桌几上,不许儿子撕了卷烟抽。他对我们这几个插队知青也很看重, “你们有文化,不会在农村呆久的,将来国家用的着你们的。”王大爷经常这样安慰我们。王大爷有儿子闺女三个,都是队里的壮劳力,家境殷实。住房前三间后三间,东西各两间厢房,中间一小院。老伴操持着家务,一大家日子过的很滋润。东厢房住着王大爷的大儿子和他媳妇。王老大当年二十七八岁,身强力壮肌肉发达,样样农活拿得起放得下,但最让村民们佩服的是他的犁田技术。当年农村没有拖拉机等农业机械,驾驭耕牛犁田是门技术含量很高的农活。四五月间清晨还很有些凉意,王老大牵着两头耕牛下田。三下五除二给耕牛套上轭架,整理好缰绳后,王老大左手扶犁右手扬鞭指挥耕牛犁田。他时而悠闲的哼着号子:“我家小牯牛哎,牯牛你妈妈……你妈妈就要回家喽…..哎呀呀”,时而炸鞭怒骂两句,牛们在他的驱使下奋力向前,犁出的新土像波浪一般涌向一边。远远望去王老大身后的犁沟笔直,就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到了田头王老大扯着缰绳指挥耕牛慢慢掉头,就在耕牛转过身的刹那间,王老大飞快的趁势运力提起犁头作了180度的拐弯,然后稳稳的把犁铧重新插入土里,扬鞭一声吆喝,两条耕牛又拉犁耕作。太阳升高后王老大干得兴起,敞开粗布褂子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远远望去蓝天白云下,两条耕牛一架犁,一个壮汉劳作在广袤的农田里,真是一幅色彩鲜明层次丰富的风景画。王老大媳妇贤惠能干,说话慢声细气的十分文静。她那时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但仍每天下田劳作。放工后就忙着帮婆婆烧锅洗衣做家务。令我们感动的是她经常不声不响的就把我们换下的脏衣服拿去一起洗了,晾干后见有破洞处就细针密线补好,然后叠整齐放回我们屋里。时不时的还会给我们送些食物,有时是一海碗腌菜,里面放了香油,香喷喷的;有时是几块油亮焦黄的千层饼。来时轻轻的推门打个招呼,放下食物就微笑着慢慢走了。我们亲切的称她为大嫂。我们隔壁房间住着王大爷的小儿子,人称王老二,是个退伍军人。王老二身高约有一米八,伟岸魁梧。我见过他清晨在院子外空地上习拳,拳路独特古怪,但一招一式透着凶悍杀气,很有震撼力。时间久了,我们得知他退伍前是沈阳部队的特种侦察兵,去年秋天才回来,擒拿格斗功夫很是了得。69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发生流血冲突后,王老二和我们聊天时谈起,珍宝岛上两国边防军人的冲突是逐步升级的。最先还算克制,两国边防巡逻队相遇时打个招呼“哈拉绍”就过去了。后来随着两国关系恶化,双方见面就开始互相指责恶语谩骂,再发展到肢体冲突摔跤殴斗。在这背景下上级从他们特种侦察部队抽调了一批身高一米八以上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的战士到珍宝岛前线与苏军对峙。王老二说这些战士专使一根手臂粗细七八十公分长的硬木棒,事先将木棒藏在衣袖内,双方发生冲突时,一旦“老毛子”出拳,我方战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亮出硬木棒,架开对方手臂,击打“老毛子”的脑袋或膝盖。被击中者疼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我们听了十分过瘾。“我身高1.78公分,可惜就差两公分没被选上。”说到此王老二显得十分遗憾。王老二退伍后担任大队民兵连长,冬闲时带领一二十个基干民兵训练射击格斗。他总是按部队标准来衡量村里的民兵,所以经常感慨,“这些家伙,不是练武的料!”王大爷一家在生产队里绝对是强势家族,但他们为人正直从不以强凌弱。队里有个地主分子老秦,性格老实卑谦。有些队干部就经常差使他给自家干私活。老秦自然不敢不从。一天收工后生产队冯会计就对老秦说,我等会还要开会没空闲,家里猪圈要垫土了,你帮我挑几担干土去垫圈,——“记住土要砸细碎了,”冯会计还特地关照。正好王老大扛着农具在旁边走过,见状立马就虎着脸拦住老秦对冯会计说,“不用老秦去,我去给你挑土——三担够不?顺便把水缸也给你挑满?”一番抢白话弄得冯会计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抽空挑吧,就悻悻的走了。“什么人!”王老大望着冯会计背影忿忿的说。我想是实力和正直,成就了王大爷一家在队里的强势地位。在农村插队两年时间里,最富有戏剧性的莫过于王大爷小女儿和我们的老傅同学谈恋爱这件事了。王大爷女儿小芳十八九岁,个不高,短发凤眼,头发黑黄色,长得不算太好看。但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下放期间是她和王老大媳妇指点了我们许多干农活的要领:譬如挑担时重心稍稍放在后面一点,然后一起身挺胸,前后就平衡了;譬如锄地时身体稍作前倾,重心放在前面腿上“锄田如绣花,锄坏一个疤”,一定要仔细;还有插秧时弯腰站在水田里,左手握秧把时用拇指不停的往前推,右手就势用拇指与其他几指夹着秧苗往水田里插。用力适度是关键,力气不够会漂秧,力气大了会断根,将来秧苗分蘖受影响,等等。我们从中受益匪浅。老傅父亲是资本家,上海家住在新乐路100弄。秉承了父亲的基因,老傅精于算计且心灵手巧。他的生产工具上都用小刀刻着大大一楷体“傅”字,是谁也不借的;插队没几个月老傅就学会了搓麻绳,编柳条筐等技术活,村民们都啧啧称奇。他还不知从哪弄来一旧海鸥双镜头照相机,为村民们有偿照相。我估计小芳看上老傅肯定是欣赏他的务实能干,将来可以踏实过日子。王大爷并不看好他们的恋情。王大爷年龄已过天命,知道世事多变幻,两人社会背景家庭出身受的文化教育全然不同,这段恋情自然不会有结果。但王大爷也并没有过多干涉他俩。而对于我们几个下放知青来说,这倒不是件坏事:起码老傅到王大爷家蹭饭时,总会带些炒花生或油饼回来给我们吃;有时王小芳大大咧咧的端碗青椒炒鸡蛋什么的送到我们集体户来给老傅吃,我们当然也一起大饱口福。两年后我和大丁先后招工进城,李兄在上海专心复习功课准备迎接将来高考。老傅家则疏通了关系让他病退回上海。经过痛苦权衡,老傅终按“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法则,毅然断绝了与小芳的情缘,卷铺盖回上海。临行时小芳送他到村头,热泪滚滚柔肠寸断,但终究拦不住老傅回沪的决心。后来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小芳剪断了自己的缕缕青丝,和老傅以前给她拍的照片放在门前空地上付之一炬,一段未了情就此灰飞烟灭。老傅病退回上海时,李春波那首著名的流行歌曲《小芳》还没问世。但后来这首广为流传的歌曲里叙述的情景却与他的经历如出一辙。可见整个上山下乡年代这样的悲欢离合故事绝不会是个案。这真是那个年代的悲剧。转眼四十多年过去,我们这批“老三届”插队知青都已陆续退休。随着知青“故地重游”热潮的兴起,去年初冬时节我们也到阔别多年的插队农村去了一趟。汽车一直开到村口,凭着依稀的记忆我们来到当年王大爷家门口。以前土垒的小院已被一座砖瓦结构的两层小楼替代,迎接我们的是王老大夫妇。交谈中得知王大爷和老伴已于九十年代末先后过世,王老二早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应老战友邀请南下深圳,当保安培训公司或是什么拳术馆的武术教头,一二十年下来在当地江湖圈里很有些名望。而妹妹小芳现在合肥生活,她的丈夫是做生意的,日子过的很滋润。王老大夫妇依恋故土,仍在村里生活。他们的子女也都已成家立业。望着年近八旬的王老大夫妇我感慨万千。当年他们一家对我们知青的照顾,我永存感恩之心。我真诚的祝福他们身体健康,子女儿孙们生活幸福,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夫妇与房东合影照片
作者简介黄安康 :男 ;上海插队知青。1969年插队嘉山县苏巷公社山刘大队焦东生产队。后招工在县二轻工业局系统工作。任财务会计。1997年回上海在外资企业任财务主管。2010年退休。爱好文学,喜旅游,唱歌,兴趣广泛。
文说明光,图读大地;山水风光,人文地理,风俗美食……尽在文化明光编辑:董祖芹投稿:823637003@qq.com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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