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徐红艳：徽州旅思

徽 州 旅 思

文｜徐红艳

梅雨将至时节，感念好友相约，竟实现半生夙愿，去往梦魂深处，那烟雨蒙蒙的皖南桃源，走进那宁静的水墨丹青。

车行青山翠岭，已是晚上，但见黛色群山踊跃向后奔去，山谷里，时而暴雨如注，时而雨休云散。隧道一个接一个，让久居平原的我，好生好奇。

进了宏村，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水汽，四处黑黢黢，偶见远处民居灯笼点点，亮着温馨的光，迎着远方的客。下榻在友人自家的民宿里，完全的徽派建筑，精致的小院，主人给我们特意安排了有阳台落地大窗的厢房，满屋的木香。

一夜酣眠，梦里却多了些诗韵遐想。

清晨的鸟鸣，淡淡的天光，唤醒了我，赏山水，最美莫过于早晨，立即起床洗漱，驻足阳台，禁不住赞叹，好美的画！白墙黛瓦，青林翠柳，一池碧水，寻常巷陌，“一溪烟水明如画，十亩桑田谁并耕”，桃花源不就是这里吗？远山缭绕着云雾，像温雅的君子悠然不语，却自在风流。

乘着早凉，在村里漫步，青石板的路面似曾相识，家乡小城也曾经有这样的青石板，可惜现在都不知流落何方了。古老的宏村，处处写满明清的历史，给人的印象是宁静温婉祥和的，就像在那清清的溪水边捶衣的女子，寸寸光影里，任平静的日子流淌。

巷陌里，有清澈的水渠，当地民俗早上8点前是不允许在沟渠里洗衣服的，因为早起的人们要打这里的水做饭煮茶，几百年来，没有谁会去打破这个俗约。

徽派建筑在这里保存完整。民居大多数是木质结构，翘角飞檐，雕梁画栋，黛青色的江南瓦均匀相扣，简单而质朴，书香门第或商贾人家，高堂大屋都会有敞开式的门厅，积水聚财的天井，听友人说，下雨时，这里呈一个水幕，很有一番情趣。正厅里八仙桌，太师椅，几案上一瓶，一钟，一镜，女坐镜前，心要静，男坐瓶前，要平安，有的大堂两边还会各有半扇圆桌，友人说只有当家里的男主人经商归来时，大圆桌才会拼起来，意味着团圆。

在古老的徽州土地上，由于重山叠岭，土地缺乏，迫于生计，人们便形成了外出谋生的习俗。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徽商、徽州文化就是这样在中华大地上传播美名。

人都说江南美景如画，慢慢地走在这古老的村落，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一句话。墙角，屋檐，天井，几乎每个角落都是一番风景，更叫人喜欢的是这里的水都是活水，都是源自于山上流下的，由于古人精巧的设计，南湖春晓，月沼风荷，双溪映碧，所有的水域都会有潺潺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就像这宁静祥和的氛围，这里的人们也多是温声细语，不急不徐的，他们守着自己祖先的老宅，摆放着最具地方特色的砖雕、木雕、竹雕或者茶叶、山菌、竹笋、熏肉，接待着四方游客，几乎家家都会做一手地道美味的徽州菜，我们的午饭安排在拍摄《卧虎藏龙》的景点，月沼边的一家餐馆。臭鳜鱼，锡纸毛豆腐，凉拌三丝，还有香菇豆皮汤，配上冰镇的酸梅汤，简直是人间美味，结账的时候主人家再三的优惠，才170多块钱。

下午去的是五柳先生的守拙园，“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抱朴守拙，这也许是古代文人最钟爱最心安的一种处世方式，也许不够融通，不畅达，但终究维护了自己的本性，不让自己自尊和良心受到不值得的委屈。有人说陶渊明辞官后的生活是贫困的，但他毕竟是文人，又是辞官不做的官员，从这里的远山碧水，庭院高轩看，应该不像我们课本上所说的那么潦倒吧。

黟县的古村落，处处是文化，处处刻满了人们对学而优则仕、对门第和精神世界的追求，祠堂书斋厅堂的楹联让人禁不住赞叹，不仅对仗巧妙，用词精准，意蕴更是深刻，对后人很有启迪。“陶公容膝乐天命，刘子作铭惟德馨”“书作良田，何必嫌无后产。仁为安宅，由来自有亨衢。”读书，积善，是徽州文化的重要内容，正因为这些文化的熏陶，有名的徽商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是儒雅又睿智的。风雨飘摇的晚清，红顶商人胡雪岩的积善成德，设立粥厂、善堂、义垫，修复名寺古刹，收殓了数十万具暴骸；恢复了因战乱而一度终止的牛车，方便了百姓；向官绅大户劝捐，以解决战后财政危机等事务。胡雪岩因此名声大振，信誉度也大大提高。他的商业帝国又增添了多少彩色光芒。

原以为西递和宏村是一个地方，这一次才真正地厘清概念。西递原名西溪，西川，北宋庆历七年，胡昌翼之五世孙胡仕良由婺源去金陵（南京）途径西递铺，被这里的山形水势所吸引，认定西递是一块极为难找的风水宝地。一年后，举家迁来西递居住。明代又出了刺史胡文光，树了恩荣五檐牌楼，飞檐走兽，黟青古朴，雕刻艺术，精妙绝伦，彰显着皇家的恩赐和赞誉。

西递的古民居和宏村既相同又总觉得有些不同。似乎这里的文化气息更加浓厚，一个个家训、祠堂，一块块御赐恩荣的匾额，处处对忠、贞、孝文化的弘扬，都让人觉得这里面值得品味深思的地方太多。

友人给我们请了一个导游，一个清秀文雅的当地姑娘，轻声细语地给我们介绍着这每一个院落的前世今生，偶尔会遇到她的同行，一个同样清秀笑眯眯的小伙子，在向他的游客说历史时，总是时不时的瞟着我们的小导游，眉眼间是甜蜜的小欢喜。在最后一站胡家祠堂结束时，小伙子就在门外笑眯眯地等着她，姑娘羞红了脸，向我们告辞而去。耳畔似乎响起了黄梅戏的俏皮情韵。

西递的院落是小巧的，却各具情致。有的迈入大门就可见宽敞的厅堂，有的却是桂花窗阻隔了视线，对着厅堂。取意“贵气临门”。夏天的时候屋子里有些闷，但是聪明的古人却早就发明了土空调，厅堂正中的地砖有一个洞，手伸下去会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地下冒出，像现代空调的出风口一样，瞬间屋子清凉无比。

“桃花谷里桃花仙，桃花美人树下眠。花魂酿就桃花酒，君识花香皆有缘。”村落人家很擅长利用山间的野花野果来酿制美酒，主人家殷勤的递过来一杯杯桃花酒、杨梅酒、杏花酒，酸甜中是酒曲的醇香，不敢多喝，真怕如《西游记》中杏仙的一杯迷魂香茶，“何必西天万里遥”，叫美酒绊住了脚步。

徽州山水，如梦如画，茶香万里，举世闻名。漫山的茶园，有茶农如蜜蜂般为了人们清逸优雅的生活，辛苦采茶。路边有几丛小茶树，我们也停车下马，做了一回茶农，“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茶痴数十年，总觉得饮茶是人间第一流的爱好，但亲见茶园茶树，这是第一遭，都说茶叶就是两片叶子一片芽，果然如此，两片叶子呵护着中间那一颗嫩芽，像鸟的舌头一样，青翠娇嫩，清香无比。

皖南山区竹林遍布，木坑竹海是赏竹的绝美之地，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就是用这么一片灵秀之地为他的武侠俗片，蒙上了一层浪漫唯美。竹海在山风中波动，满眼的青翠，满眼的高洁，所有的竹亭亭如君子，有阳光从高高的竹叶间透下光芒，却更衬得这竹的圣洁高傲。清溪从高处潺潺奔流而下，用它的柔情日复一日磨砺着溪涧里的顽石，水，彻骨的凉。

山谷里，时不时就会见到一个粉墙黛瓦的小村落。古老的黟县人们很是聪明，他们很早就懂得色彩的协调美。蓝天青山，中间是鲜明的白墙灰瓦，村落的生机便跳动在这广袤的天地间。难怪无数的画家、摄影家都喜欢到这里写生、采风。正是如叶圣陶赞他的故乡苏州园林，无论从哪个角落看都是一幅画。这里，不也是如此吗？

黟县之行，仿佛做了一个美丽而短暂的梦，仿佛在画中流连了两天，还没有久久品味，又踏上了归途。除了收获一路美好的景色，心底一直念念不忘的，便是那浸透在山水村落每一寸土地的徽州文化。一个民族，文化是灵魂，有了文化的景致，才有深刻的内涵和情韵。不禁想起了我的家乡，老街的南头，岐阳门下那一片有着马头墙的徽派民居，见证着明光的人文历史，我曾经住在那粉墙黛瓦的院落里，在铺着青苔的砖地上数蚂蚁；坐在青石的台阶上看门廊下的燕子；梅雨时节，看雨珠在江南瓦上跳动……而今，它们都永远留在了梦中。

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家乡，也像那桃花源里的人家一样，保留一些，挖掘一些，悉数传承，珍惜这属于我们的文化美景。钢筋水泥的丛林，灰暗冰冷，哪里有梦魂栖息的净土呢？

作者徐红艳系明光市嘉山中学教师。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