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扬州盐商富户如何成就了扬州画派
清中期的扬州画派,是18世纪中国绘画史上的一只劲旅集中反映了清代中叶审美趣味的变异。
这一时期的山水画家方熏指出:'海内绘事家,不为石谷(王翚)牢笼,即为麓台(王原祁)械祖。'以'牢笼'和'械杻'形容正统派的追随者,可谓一语中的。清代的正统画派包括'山水正宗'与'花卉写生正派'。
所谓山水正宗是指追随王原祁的'娄东派'与宗法王翚的'虞山派'。所谓'花卉写生正派',即是绍述恽寿平的'毗陵派'。在扬州画派崛起于东南的年代,上述画派曾受到上层统治者的提倡而声名大著,但其后起者却为师法所囿,不能独出手眼、自辟蹊径,使得作品缺乏个性,陈陈相因。
扬州画派所以崛起于扬州地区,是因为那个历史时期唯有扬州有可能集中具有崭新审美情趣的众多欣赏者,并能为表现崭新艺术风范的画家提供所需的物质生活条件和进行自由创作的空间。
扬州,古称广陵,是禹贡九州岛之一,地处江淮要冲,运河入江之口,自古就是我国东南重镇。隋唐以来,扬州一直是主要经济文化中心之一,享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盛誉。到18世纪,扬州又出现了极其繁盛的局面。这里的商品经济日益发达,百业兴旺,经济富庶,物资云集,漕运如梭,成为我国东南的名城一大都会,具有极大消费能力。
清代人蒋莘在题《扬州画舫录》中有云:'繁华莫道太无端。'18世纪扬州的繁华,并非凭空而来,它主要得益于盐运商业的兴盛。清代扬州著名学者汪中在《广陵对》里指出:'广陵一城之地,天下无事,则鬻海为盐,使万民食其业。上输少府,以宽农亩之力,及川渠所转,百货通焉,利尽四海。'此时的扬州,以盐商为主,已经形成了比较广泛的市民阶层,包括商人、工场主、小商贩以及盐商的经营管理人员。
但商人纵能富有,仍居'四民(士、农、工、商)之末',为封建官僚所不齿。改变这种社会地位的途径唯有'贾而儒'。被称为'扬州二马'的马曰琯(秋玉)、马日曰璐(佩兮)兄弟,是徽帮盐商中的富豪。
二人酷爱文化艺术,长期供养文人墨客并给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们虽与高翔这样的艺术家贫富悬殊,但相交默契。另有富可敌国的大盐商江春,礼聘文人书画家和奇才异能者。甚至整个家族都重视文化艺术,以至'名流代出'。如其甥孙则是扬州画派主将之一袁枚。其他众多的盐商豪富,也无不礼遇文人名士,收藏图书书画。其次商人仿效文人主持风雅活动,以其雄厚资财,活跃了扬州的文化气息,吸引了广大的诗文书画家。
扬州有句民谚说:'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为此,盐商富贾便不惜一切代价购求名人字画。另一方面,也使得本来自命清高的文人书画家渐渐面对现实。商人有钱财而需要风雅,文人书画家有文化技能却有待于解决衣食住行。这些都为扬州画派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机。
扬州画派其实并不是一个有组织有纲领的画派,历来惯以'八怪'称之,但记载也不完全一致。各种文献中被列入'八怪'者多至十五人。
'扬州八怪'具体指哪八位画家,说法不ー,一般公认清末李玉棻《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所列八人,他们是金农、黄慎郑燮、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罗聘
他们不全是扬州人,也多没有毕生活动于扬州,但或同乡,或艺友,或师生,在思想和艺术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雍正初年至乾隆末年,他们使殊途同归的艺术新风在扬州地区得到了集中展现。尽管'八怪'中的某些生平或行实尚待考索,但大体说来,他们是18世纪以扬州为活动中心并代表了绘画新风尚的画家群。
在中国后期绘画史上,随着文人画发展,出现了两种身份不同的画家:一是文人画家,一是职业画家。文人画家社会地位颇高,职业画家以画为业,卖画谋生,难免趋时谐俗。17世纪后半叶,文人画家的情况已略有变化,在扬州一带表现得尤为明显。发展到18世纪,由于扬州商品经济的繁盛,书画商品化的加剧,导致各地卖字鬻画的艺术家纷纷奔向这个书画商品市场,使扬州画坛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盛况,各家各派,争能斗胜。
兼有文人画家与职业画家双重身份的这一派画家虽然'怪以八名',却实际上大体由三类人构成。
一类以郑燮、李鱓、李方膺为代表。他们都曾学优登仕,有一定的政治抱负与政治才能,因宦途失意,才转而来扬州卖画为生,成为了以画为业的文人职业画家。
另一类以金农、高翔、汪士慎、李戴为代表。他们亦出身文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因看破官场黑暗而终身不仕,安贫守素,或因功名不就,只得'以布衣雄世',其谋生的手段则是鬻文卖画。他们属于另一类型的文人职业画家。
第三类以华喦、黄慎、罗聘为代表。他们均出身寒苦,虽刻苦力学,不废文化修养的进益,但早年即不得不以售画为业,成为了文人化的职业画家。
这三类画家虽以往的境遇悬殊,但在卖画于扬州这一点上走到了一起来。另外,此时以商人为主的新兴市民阶层,渐而摆脱旧时思想的束缚,喜新尚奇,寻求刺激性,并且要求在文化艺术上有所表现,扬州画派应运而生。其中,无论是从封建官僚队伍里游离出来的文人,还是出身贫贱的职业画家,都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依赖于市民阶层的自由职业者。
由于他们具备了文人的丰富修养,所以相对于商人和工匠来说,是文人。又因他们已经成了以书画为业的自由职业者,相对于以诗书画为余事的文人而言,又是同于众工的职业画家。
这一复杂的身份,使他们与视同画工的职业画家缩短了距离与购买书画作品的工商业者缩短了距离,在雅俗观念上发生了潜变。这种雅俗观的渐变也恰好反映了此时扬州市民阶层的审美好尚。
来源：怯怯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