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原创古文小说蝴蝶公子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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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雁笛，屡屡落第，流寓洛阳，无所作为，嗜饮酒，醉则眠柳岸晓月间，枕烟波而揽星月，落拓无羁。人问之，曰，早孤，旧家为富绅所占，雁笛独滞异乡成游魂矣。幸而擅吹尺八，每逢情郁于中，发之于外，便悠扬宛转，萧瑟悲凉，自成其调。人为其感，有相赠红锦缠头者，略可度日。

暮春时节，牡丹盛开，九衢巷陌为之一空，无人不道看花回也。雁笛亦夹杂于人群中，见红英偃仰，如怒如愤，赤如日，白如月，遂百脉融通，以花枝作剑，翻飞旋舞，但见艳光飘泻，妙姿横出。又吹笛作《阳春》《白雪》之曲，龙吟凤鸣，清籁奔泻，一时观者如堵，采声似潮。有人知其好酒，便掷青蚨，得钱数百，又可买醉数日。正欲离去，忽见群童聚作一堆，皆俯首争看不知何物，雁笛奇之，亦上前争睹。但见地上网中捕有一蝴蝶，光彩艳异，硕大而绝美，童子个个痴极，争向前来，推挤之下几欲踩伤蝴蝶。秦雁笛见此异物，亦极惊喜，怕顽童伤及，便道：“可否将此蝶与我？”童子俱摇头。出囊中数泉，则摇头更甚，问，“倘多少可欤？”童子道：“此蝶甚难捕得，须尽数与我等。”雁笛见童子狡狯，遂出半数分之，曰：“他日得钱多时再赠。”便持蝴蝶而去。童子亦喜，奔而买糖散去。

雁笛亦于街畔购蜜橘，使其以并刀剖之，觅安静处，令蝴蝶吮之。蝴蝶吸之半日，精神大振，亦不飞去，但流连于雁笛身侧。雁笛往酒家打满葫芦，买几样可心小菜，便与蝴蝶往花丛中来。雁笛坐花下饮酒，蝴蝶于花间食蜜，一醉一饱之后，雁笛自睡，蝴蝶亦休憩雁笛鬓间或衣上。如是日久。坊间初甚讶之，熟之亦不甚怪。

不久，城中逢瘟疫，民皆禁足不得出。雁笛与蝴蝶独流连于花月春风之清旷寂历中，唯断酒断炊难忍。正搔首烦恼间，见一华衣公子翩翩而至，自名花行，风采俊美，谈吐清雅。与雁笛极为相契，仿佛故友重逢状。公子云：“敝庐备酒甚丰，兄如不弃，可随弟前往，佳酿尽可开怀畅饮哉！”雁笛甚喜，便与花行公子相携而去。忽不见身边蝴蝶同往，惋惜急切间欲返回觅之，花行公子道：“兄不必觅也，蝴蝶迷于晓梦，自不知蝴蝶也，庄周也？何况于兄？当任其逍遥。”乃罢。

二人越陌度阡，分花拂柳。渐入一山，拾级而上，见石阶藓绿，似久无履痕，而树皆合抱，参天蔽日，横柯下垂，皆依附纷飞蓝紫各色蝴蝶。雁笛见之，目夺神驰，不知身处何所在也。又行之半里，则见花开如海，云蒸霞蔚，身着各色薄纱衣裙之美丽少女，背生双翅，轻盈婀娜，御风来去。腰间系碧玉水晶瓶，瓶中储各色之粉，往来穿梭。见公子，皆奔来，不胜惊喜曰：“公子可算归矣！劳皇后娘娘与陛下日日牵挂，我等婢子时刻担忧。阿弥陀佛，归来可大好也！”公子见之亦喜，道：“蓝霓儿、紫霓儿、雪霓儿、赤霓儿，金霓儿，玄霓儿，尔等俱大好，吾则大好，尔等时刻担忧，吾不得大好也。以后须记得否？”婢子笑作一堆，皆道：“记得也，记得也！”蓝霓儿道：“公子不但自归来，还另同一帅哥同归，当是为公主觅得之驸马也！”公子道：“婢子多嘴，再多言，亦将尔许配与此公子也！”蓝霓儿闻言羞赧，急藏身于众女后。公子向雁笛笑曰：“家中婢子宠之而无状，不知礼仪，兄莫怪之。”雁笛笑道：“如此甚好，兄亦类嵇阮，不喜俗礼束缚。”

须臾，见府邸坐落群花中，入见公子高堂，果有王者之威。喜公子归，亦甚喜于秦雁笛，与公子低声密语后，问道：“秦君可曾婚配否？”雁笛答曰：“并无。”王颔首道：“吾有一女，君如不弃，愿使奉箕帚于君侧，不知君意可否？”雁笛久无家室，闻言自欣然。王者便呼左右传花栖公主出见。环佩声中步出绝色曼妙少女，霓裳欲舞，宛如流虹落霞，映室生辉，雁笛目眩神摇，不能逼视。女出。恍见公主身后无翅也。

当晚即拜天地，设豪宴。席间美味多为蜜肴。雁笛久未衔杯，遂开怀畅饮。夜深，公主候之甚久，颇劳顿，嫣然笑道：“雁郎所饮'绛露’，淡酒也，蓝霓儿去取'冽波’来，驸马定喜。”果然，蓝霓儿抱酒坛来，敲开泥封，斟下醇醪，雁笛三盏即醉，众霓儿扶之以入，烂醉酣睡而已。

自此，雁笛与公主两情甚笃。一日问公主何故国人皆生双翅。公主诧异，笑道：“驸马不知此为蝴蝶国乎？国人皆为蝴蝶，自然有翅。唯独皇室皆修炼年深，翅已化去。若欲有翅，自能现之。”雁笛恍然，始悟公子乃向之蝴蝶所化。见国人劳作，乃于花蕊间采蜜归来，酿成美食与美酒。布帛亦非纺织而成，是其身后翅上自生也，如头发、指甲，每隔数日须剪之。此蝶绢若修为高者往往烁金流彩，艳丽无匹，天孙难为之也。

不觉已过数载，公主为雁笛生下两儿。一日雁笛忽见公子双眉未展，俨然怀愁，雁笛不解而问之，答曰：“此间固乐，衣食无忧，世间固险，风波诡谲，然而唯有尘中才可出尘。若言绝尘以得道，极乐而悟真，难也，慢也。是故，弟此番欲重回尘中去，积修而入道。”

雁笛闻言大动，极相敬重，道：“古有悉达多太子，今有蝴蝶公子。雁笛本属凡间所弃之人，偶入妙境，终难乐不思蜀，亦愿追随公子，同修至道。” 公子点头，道：“兄欲同往，大好。此间乃我等家与国，亦要兼顾。”临行，公主手持碧色羽缎翅一对，语雁笛曰：“雁郎着此翅，亦可飞翔。当时常归来也。闺中悬念深切矣。”雁笛与公主执手泣别。

后，儿渐大，公主亦时常与婿兄同往人间，行善积德，积行累功。俱皆成真。教化百姓，风行草偃。

苍雪清竹曰：秦雁笛不堪尘世之苦，喜得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之所；而蝴蝶公子却向往尘中多烦忧之地。以其志不同也。根源在于所信之不同。蝴蝶公子谓尘世之乐与苦皆为梦幻泡影，正可借此假而坚定其信念，正可再造性命，出凡入圣。凡人到此花花世界，则眼迷五色，耳迷五声，心迷于七情六欲。蝴蝶是花中之物，却能清醒而不迷，我辈又何必一入花境，顿忘本来面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