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佣记
沪语朗读：洪瑛
作者：周伟新
沪语改写：荣梅
朗读：洪瑛
夫人姓杭，突发脑血管破裂，紧急送到医院里去抢救。正好是勒春节前头，儿子背牢仔阿拉出高价、好勿容易请来了一个住家保姆：姓葛，五十几岁，海门人。勒医院见面个辰光，我称伊葛大姐。儿子讲了句邪气捂心个闲话：拿葛阿姨当自家屋里人对待。讲好仔先做半年，加上医院里向个护工，搿是医院配拨个，但是一个护工要照看两只病房，老杭坐上了“双佣”保驾个交椅。一贯算计铜钿银子个老杭，勒儿子面前勿响，但是嘴巴里勒叽叽咕咕：钞票是拾得来个？叫两个保姆做啥？！日里向，葛大姐勒病房没啥事体做，伊欢喜管其他病人个闲事，搿让老杭邪气勿满。终于，伊拉两家头吵起来了，葛表示勿做了。年初二个上半天，我搭儿子，还有保姆介绍人赶到了病房。伊个辰光，夜里向个陪护还是勿好少个呀，所以阿拉想尽办法劝葛大姐留下来了，一边讲通了保姆，一边又去安抚好老杭，一场风波总算是暂时平息了。
老杭出院以后，葛大姐第一趟烧饭，我看见了吓一跳，快点讲：“侬就烧侬一家头个饭伐。”老杭勿乐意了：“侬做啥去抢伊做个事体啦？”“镬子里向摆一大滩个油，还要摆把盐。”我只好摇头。葛大姐讲了：“烧菜油摆勒少，我饭咽勿下去个呀。”一中一老，两个女人个摩擦又开始了。老杭训斥伊：从早到夜，要会得寻事体做，覅拨一拨、动一动，像煞勒插蜡烛。葛大姐黑仔面孔，开头勿响，到后来也要顶两句。我听见了快点打圆场。葛问我：“插蜡烛？啥意思啊？”我装糊涂：“我呒没听见呀，侬就勿要睬伊了。”我只好两边调停，同时又要善待葛大姐，就是希望伊能够留下来。伊讲夜到睏勿好，我就拿朋友送拨我个桂花蜂蜜白酒，供伊享用；伊个脚踝扭伤脱了，我就安排伊到医院去打金针。阿拉夫妻两家头住勒高层二室一厅个房子。葛大姐反复埋怨，房子忒小，晒衣裳勿方便。我问伊：“侬老家住得老宽舒个啊？”“大呀，阿拉园子里向可以停好几部轿车唻。”“哦，侬是屋里向当家个。” “搿当然咾！唉……”伊长长叫叹了口气。原来，葛大姐自说自话拿屋里个、儿子个钞票，搭仔交关亲戚、朋友个钞票侪拿出去放高利贷，但是拨借贷者全部卷了跑了。无奈之下，伊只好出门避难。我勒心里想：噢，也是只刺头。葛能末，伊肯定会得搭夫人针尖对麦芒。所以，当伊再次提出辞职，我就勿留伊了。结账个辰光，葛大姐竟然反咬一口讲：没让伊做满半年，要多加一千块，否则，就要赖勒此地勿走了。我特为拿保姆介绍人请来，伊讲了句公道闲话：“搿家人家个爷叔搭儿子对侬老好个对吧，阿姨有点闲话，侬听听就勿要响了。现在，是侬回头脱人家生意个。”搿能，葛大姐再算跑脱了。后首来，市里向推出照顾年老体弱者个“长护险”，迭种保姆个小时工钿10块勿到。老杭听仔邪气扎劲，叫我到处去打听、走动，终于拨批准了。每个礼拜一、三、五保姆上门，每趟做１个钟头。
来个人到底哪能介？我老担心个。伊叫王红，人勿长，３０岁出头，安徽蚌埠人，讲闲话个声音细细叫个、邪气软个，像煞是窠里叫食个小鸟。我搭伊打只照面，就回自家房间了。勿晓得伊拉一少一老勒讲点啥，只听见杭时勿时发出爽朗个笑声，看起来，伊拉两家头个情味还蛮搭调个。
小王第一趟做好生活，老杭拿伊送到大门口，勿断个讲：“谢谢哦，谢谢。”长护险个工作真个是辛苦，呒没节假日个。伊个阿婆脚掼伤脱了，伊请假要回蚌埠几日天照顾照顾老人。勿晓得哪能，就惹毛了单位个主管。迭个主管打电话拨杭，意思是要拿王红炒鱿鱼，另外调个人过来。老杭回答邪气干脆：小王做得蛮好，人也好，我绝勿放弃伊！假使侬勿同意，我就要搭侬个上级领导投诉！”搿通电话，拿小王个饭碗保牢了。老杭到处搭人家推荐迭个小保姆：服务态度好，做生活又快。为伊寻着了好几个新雇主。
但好景勿长。伊个几日天，老杭住勒龙华医院调养。小王去看望伊，带了眼盒装个牛奶。出院以后，伊又对小王大发脾气：“我叫侬勿要送物事！伊眼牛奶拎得我吃力煞了！……”我看勿过去了，讲：“侬哪能勿讲道理呢！侬收了人家个礼物，就是侬自家个事体了。至于份量个轻重，搭小王呒没关系个呀！”……王红低仔头，轻轻叫勿断个讲：“阿姨，覅光火了噢，我晓得了呀。”过脱两天，小王来个辰光还是老热情个打招呼，老开心个做事体。搿日天，杭个老同事来访。走个辰光，杭告诉搿位老朋友：有部公交车到侬屋里老便当个。来个人讲勿认得路。小王马上就自告奋勇了：“阿姨，我开助动车带侬去好唻。”小王拿客人送好，再快点转来，继续拿生活做光。我对伊竖起大拇指：“善良，机灵，五星级！”老杭讲：“小王，真个呀，老感谢侬个！”之前个心火拨王红化解得烟消云散。
王红也勿是一个没原则的人，伊洁身自好，勿接受东家个任何馈赠。搿日天，我勒快餐店吃好中饭，突然看见小王只吃了份红烧豆腐应付中饭。我转身去加了盆虾仁炒蛋，但是伊坚持勿要。伊晓得我已经吃好了，就拿搿只菜退到了收银台。去年春节前头，我拨伊一只红包，拨伊一口回绝：“谢谢爷叔！公司有规定，勿好收个！”态度邪气坚决。我有眼勿开心，就嘲伊：“侬当过兵伐？”伊呆笃笃看牢我：“啥意思？我呒没当过兵呀。”“葛侬为啥会得是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个模范呢？勿拿群众一针一线。” “爷叔，勿要搿能讲好伐。” “要末侬是香港廉政公署个。我以后就叫侬王香廉好唻。” “爷叔，要过年了，勿好搭人家取绰号个呀。”反倒让我觉着有点惭愧，好像是自己勒挤对伊。迭位人长得勿长个佣人，真个让人刮目相看。
有几日天我勿勒屋里。王红碰着我就问：“爷叔，旅游去了？”“哎。”“开心吧。”我邪气得意：“开心个。我到南通去吃涮河豚鱼，还有苏州个巴肺汤、阳澄湖个大闸蟹了。”“哦哟，爷叔，侬搿趟是乐不思蜀唻。”我吓一跳：“侬……” 闲话还没讲出来，就踏急刹车。原本想讲：侬也晓得迭个成语个啊。“５·１”节搿日天，我迎伊进门，笑勒海讲：“今朝劳动节，侬来劳动了啊。”“是个呀，我是来应景个呀。”我又吓一跳：“小王啊，搿句闲话蛮高级个嘛。”“呒没啥呀，随便讲讲个。”有一趟，伊居然来开导我：“杭阿姨是刀子嘴巴、豆腐心，侬要理解伊个。顺了伊个心想，伊会得死心塌地个帮侬个。”家政，当雇主搭被雇者相处，人品好是首要，其次，性格互补是奢求。大千世界，人搭人素勿相识，两者能够像齿轮一样吻合，真是老难老难个！碰着王红，感觉是“额角头碰着天花板”了。勿用讲，伊是佣工群体当中个“稀有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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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 编辑：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