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文学•小说】朱佑红/四川/刘爸爸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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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躺在床上午睡正酣。“哐当——喵呜——”猫打翻了食盆的声音，“你这个死猫儿，一天就晓得偷嘴，老子不打死你！”听到妈高声大骂着闯祸的猫。我睡眼惺忪坐起，望见厨房里阳光斜斜照进，妈妈和爸爸正坐在厨房的生活阳台处，一边听到他们窸窸窣窣侍弄着花草，一边大声说话。
“你一天在外头晃嘛！小心像刘老头一样哪天死都晓不得！”“哪个刘老头？”“你亲家公撒！”爸爸吃惊地抬起头：“亲家公咋了？”“听林老太婆说他得了脑溢血，不省人事，今天都住进重症监护室了。”“唉哟，你咋个不跟女儿说嘛！女婿晓得不？”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才打了电话，她自然要跟她儿子说嘛。”爸爸站起来大步走到客厅，想告诉我。我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妈，刘江他爸咋个了？是好久得病的？”我急切地问，拿起手机看，原来手机午睡调了静音，上面有数个未接来电。“咋个了？要死了！咋个死的？秀恩爱秀死的！钱再多，也还是买不了命！”我急着跟婆婆打电话，可惜一直占线，耳朵里充斥着我妈聒噪的声音，越听越冒火。我妈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妇女，她跟我爸几十年来不变的是火药味十足的争吵。多年来我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也不能理解他们究竟是爱人还是敌人。极少见到他们轻言轻语说话，公开场合夫唱妇随的样子。我常想既然不爱，何必憋屈地互相伤害？但是后来我观察，他们还是会挂念对方的，也许因为文化程度低，骂人的话几乎成了口头禅，一个听习惯了，一个骂习惯了。旁人听到那样的话有时候简直听不下去，但是……
一阵争吵打断了我的浮想。妈阴郁着脸，嘴里不停地骂道“你要想死，就早点死，死了老子卵都不卵你，等你烂到外头遭狗拖。”我一脸震惊，担心我爸听了这话会火山爆发。只见爸默默地把烟屁股掐掉，边开门边抱怨道：“老子不抽就不抽嘛，你他妈那张嘴巴才毒哦！”楼道里很快就消失了他的脚步声。
我轻轻地走过去，坐在我妈旁边：“妈，你跟爸爸说话还是注意方式方法嘛，你本来是对他好，你说这个话多伤人，外人听了感觉好恶毒嘛。”“啥子？我恶毒？我要是恶毒，他都怕死了好多回了。他哪回进医院不是我去服侍的？他剐下的脏皮哪件不是我洗的？哪顿饭不是我煮的？他一天在干啥子？除了打麻将，就是打牌，还不准我说了？你们还觉得他有理了？我还恶毒了？”妈说着说着红了眼圈。我忙不迭地劝说她：“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你和爸爸平时平和些，这么大岁数了，就像刘江爸妈一样，恩恩爱爱多好啊。”话未说完，妈一句抢白：“我认不得字，我不懂那些，把她屋头刘老头喊啥子“老宝贝儿”啊，一天牵起手儿到处旅个游啊，林老太婆那些酸文假醋的城里人的把戏，肉麻得很！我看到都有了！他们那么恩爱，还不是……”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莫说了，刘江回来了——”
老公回来了，他眼圈红红，急切地对我说：“走，马上赶回重庆，我爸爸刚才走了！”
回到重庆，婆婆家已经兵荒马乱。婆婆在灵堂前哭得泣不成声，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你这么突然就走了啊，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怎么活？”我和老公帮着料理后事，出殡、下葬结束后，开始帮婆婆去办理公公身故的手续。一切都处理完，我们准备回家了。临走之前老公问婆婆：“妈，你散散心，跟我们到成都去住一段时间吧。”婆婆眼里噙着泪水，摇摇头：“不了，我要跟你爸爸煮饭，要煮一百天，不然他以后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周后我们回到家里。为了让婆婆从悲痛中走出，老公每天都要跟婆婆视频通话。“江儿啊，上次你们是把爸爸所有银行卡里的钱都取出来了吗？所有的密码都是我和你爸爸的生日是不是？”“是啊，全部都取了。”“我今天在他锁了的一个抽屉里，翻到一张存折，有5万块钱，但是用那个密码取不出来。你爸爸以前从没跟我说有这一笔钱啊。”老公用很多种理由解释他爸的动机，但是我隐隐能感觉婆婆的怒气。
第二天老公出门了，妈跟我说：“你看，这就是你说的恩恩爱爱嘛！死的时候都还留一手。这个事情你爸爸跟我就是明心见心，我们都不会留私房钱。唉，人心啊，难测！女儿，你各人还是要长个心哟。”“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也要存点私房钱吗？”“这个随你的意，我就是说人心难测。”
一个月过去了，生活波澜不惊地流淌着，慢慢地流逝了悲哀、喜乐。不过我爸妈的争吵却变少了，我妈竟然变得“温柔”了。当然此种“温柔”不同彼种温柔，也就是说她对我爸的规劝不再放肆地口不择言了，用陈述句比反问句时更多了。我调侃她：“耶，妈你跟爸爸感情好些了哦。”妈一如既往地板起个脸，说：“莫说那些肉麻的话，我跟你爸爸未必感情不好吗？”说完她又“噗嗤”一声笑了，这时我发现老妈还是很可爱。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老公又在和他妈妈视频。“妈，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又哭了？我喊你保重身体，心情不好，叫你过来跟我们住。”“你爸爸的电话我舍不得销号嘛，今天我把他手机打开了，没想到接了个好几个电话，都是婚纱影楼打过来的。”“婚纱影楼打来干什么？”“他们说你爸爸提前半年在那里交了订金，说要拍个金婚纪念日婚纱照，影楼很重视，策划得也很隆重，他们要提前一个月打电话沟通。”“哦……”老公沉吟不语。视频那头哽咽啜泣：“我今天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婚纱影楼的订金条子和一个小本本，那上面写着他留下5万块钱准备给我金婚纪念日一个惊喜，密码就是我的生日。唉……可惜没有等到。”
屋里的人静静地听视频那边的人诉说，窗外树影婆娑，虫鸣唧唧，看月亮慢慢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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