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大师”与“犬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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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个流浪汉火了,这个人叫许巍。
准确地讲,他是一名拾荒者,靠从垃圾桶里捡废品为生。
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里并不少见,或者说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活动在固定的一个范围之内。所以,你只要见到,就会经常见到。对于这样生活的人,我们习经为常,视而不见。
这几年我常见的这样流浪者有四个。
一位是六十多岁的老者,常看到他捡人家喝剩下的矿泉水洗头;一位是个三十左右的壮年男子,皮肤黝黑发亮,常见到他的状态是他躺在路边银行、或商场窗前的庇荫处睡觉;一位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常见他在路边的垃圾箱里捡烟头,然后坐在人行路的长椅上悠哉地抽着烟看热闹;还有一个是位四十左右岁的妇女,虽然衣衫褴褛、脏头垢面,但身上挂满了各种珠串,有金钢、星月、凤眼的菩提类,也有像紫檀、黄花梨的木头类。
我总觉得这些人有一种超出常人的生活境界,他们生活在与我们不同的一个世界里,他们以旁观者的心态看着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发生的林林总总。
他们经常被我拿来用“正能量”的形象去解劝身边抱怨满腹、失去生活信心的人,当然,没人会把他们当榜样,谁都会说他们是疯子,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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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成为网红的这位流浪汉许巍告诉我们,他们并不一定是存在某种疾病,也许就是个正常人,只是生活习惯与我们不同。
许巍原是上海一个区审计局的审计员,因为从小家境不好,只能捡垃圾卖钱买书,工作后还保持着节约的习惯,在单位垃圾桶里把还能用的纸收集起来。1993年,单位领导以他脑子不正常为由,让他休长病假回家待岗,每月发给他2000元的待岗工资。
这样的人我见过,并且在一个单位,是很好的朋友。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这位朋友每天上班自行车的后座上都会捡些废纸皮、废钢筋类的东西,积攒到一定量的时候会到废品收购站去买,补贴家用。当年也有人说他脑子出了问题,但我知道不是,是他家经济上有问题,一家人就他一个人上班。每次一起出去喝酒时,我们都不让他花钱,但几次过后,他一定要花钱,你还不能拦着他,那样他会觉得你小看他。据说当年我所在的区,这样的教师也不只他一个。当然有人持尊敬的态度,有人持蔑视的态度。
许巍的出名并不是因为他是个流浪汉,是因为这位流浪汉身上带到了很多常人看不懂的书——《论语》、《左传》、《尚书》等国学经典,还有美国历史类畅销书作家房龙的《人类的故事》,并且能对这些书中的内容侃侃而谈,仿若一名文化大师。
许巍被拍抖音的拍主发现,把视频传到网上,一步走红,被称为“流浪大师”,以至于有人说“大师在流浪,小丑在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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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有一个哲学学派叫犬儒学派,他们生活在公元前4世纪前后,相当于我们的孔子时期。他们主张以追求普遍的善为人生之目的,为此必须抛弃一切物质享受和感官快乐,有点像印度的苦行僧。其信徒生活刻苦,在大街上讲学时衣食简陋,随遇而安,形同乞丐,被人讥讽为活得像条狗。
这类学派的代表人物叫第欧根尼,据说第欧根尼住在一个木桶里,所拥有的所有财产包括这个木桶、一件斗篷、一支棍子、一个面包袋。
那个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倍出,苏格拉底的学生是柏拉图,柏拉图有个师兄叫安提斯泰尼,安提斯泰尼就是犬儒学派的创始人,第欧根尼是安提斯泰尼的弟子。
有一次,第欧根尼正坐在街边晒太阳,路过的亚历山大大帝看见后问他,你需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第欧根尼回答道:“我希望你闪到一边去,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这是一句双关语。表面的意思是,我正晒太阳,你挡住了我的阳光。阳光属于每一个人,你皇帝也不能挡住它;另一层意思是,正是你们这些权贵挡住了真理的阳光,使所有人变成了你们的奴才。
亚历山大的老师是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是伯拉图学生,亚历山大也拿第欧根尼当老师看。亚历山大大帝后来说:“我若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是第欧根尼。”
犬儒一词到了中国之后发生了变异,意思是有知识的人争先恐后地去当权力的走狗,完全失去了正义的理念和信仰,有人说中国的文人都患了犬儒病。
所以,网友才说“大师在流浪,小丑在殿堂”,虽然流浪26年的许巍并是什么大师,但这句评价却是人们对当下知识精英犬儒化的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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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现在的一些知识分子是犬儒,都是表扬他们,因为狗是永远对主人忠诚的,而现在的一些人,按官方的定义最多叫两面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一套,台下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墙头草,随风倒。
有一个词我们非常熟悉——乡绅。
乡绅指古代乡村社会读过书、取得过功名的人,比如秀才、举人、进士等。绅指的是他们穿的衣服,就像孔乙己说自己是穿长衫的一样。但古代乡绅的真正特征是只为道义服务,不为权力服务。
按历史学家秦晖的话说,这样的乡绅到秦时期就没有了。秦之后的读书人主要是为权力服务,能为道义服务的人少之又少了。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在他的《仁学》一书中说:两千年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两千年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
意思是两千多年的皇权政治都是秦朝的法家政治,皆是窃国大盗;两千多年的学问都是荀子之学,也就是法家之学,李斯和韩非都是荀子的学生,他们都是乡愿。
乡绅一词在解放后常和恶霸相联,而与乡绅相对应的一个词就是乡愿。
《论语》:“子曰: 乡愿,德之贼也。”就是说,这样的人是偷道德的人。
乡愿指那些看似忠厚,实际没有一点道德原则,只知道媚权趋势、左右逢迎、毫无底线的读书人。
李大钊在《政论家和政治家》一书中说:
“中国一部历史,是乡愿与大盗结合的记录。大盗不结合乡愿,做不成皇帝;乡愿不结合大盗,做不成圣人。所以我说,真皇帝是大盗的代表,圣人是乡愿的代表。到了现在,那些皇帝与圣人的灵魂,捣复辟尊孔的鬼,自不用提,就是这些跋扈的武人,无聊的政客,哪个不是大盗与乡愿的化身呢!”
流浪汉是一种生活方式,虽然他们不是古典哲学意思上的“犬儒”,但他们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犬儒”,人畜无害。而现代意义上的“犬儒”却会呲牙咬人,古代意义上的乡愿却是大盗的帮凶。
虽然流浪汉人畜无害,但他们影响市容、市貌,经常会成为城管驱逐的对象。好在他们心大,能地为床,天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