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铃 铛(37)
于同小说:铃 铛(37)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铃 铛
作者:于同
当仰望已满足不了我对高贵灵魂的崇拜,于是我提起了笔,用拙劣的文字,在心的祠堂中虔诚的叩首-------于同
五十三
日本鬼子有些气急败坏,“搜!仔细搜查,有抗联分子,全部的枪毙!”伪军们开始逐个屋里检查,从正房到厢房,从仓房到碾房,从鸡架到狗窝,又从猪圈到马棚,连土豆窖和水井也没落下,把井里的柳罐儿都打上来查看了一遍。一无所获之后,一个日本人拿出一条汗巾放到狼狗鼻子下面嗅了嗅,这正是二小儿掖在瓜筐里的那条,一下午鬼子就是拿着它追的二小儿,就是这条狼狗使二小儿始终没有摆脱敌人。可是下了大雨,汗巾被雨水揉搓的没了样,又来回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汗巾上的气味也几乎消失,所以狼狗的感觉也是若有若无似是而非。这条狼狗嗅完了汗巾之后,在院里逡巡了几圈,又停下来四周观望了一会,然后往范老四屋里走去,拽着绳子的日本鬼子快步跟上,大伙儿的心又提了起来,莫非被这条狗发现了什么!
伪军踹开了范老四屋的门,那条狼狗快速的冲进了屋里,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出来了,出了门在门口略停顿了下,往正房方向看了一眼,折过身子顺着东厢房往北走了过去。它走的很慢,边走边在地上嗅着。院子里站满了人,现在却是静悄悄的。吊在树上的老三,生死不知,暂时没有时间关注,都在看着那条狗,老高家的人把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个方向正是把二小儿从范老四屋里转移出来走的路线,过了东厢房就是马圈了。己经走到老二高义的窗户下了,六六感觉到铃铛抓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并且微微颤抖,六六拍了拍她的胳膊,她自己也何偿不是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从大门外传来,鬼子和伪军神色大变,又听到了这个神秘的铃铛声!就在所有人一楞神的功夫,将军冲进了院里,片刻未曾停留,几个躬身飞跃就奔到了那条狼狗之前,那条狼狗似乎也在愣神,又似乎是根本没把这条土狗放在眼里,并且骄傲的回身仰起头,想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将军没有一丝犹豫,一张口咬在狼狗的脖子上,嗷的一声,两条狗翻滚在地上。由于将军速度太快,马灯发出的光不是很亮,所以大家只是看到了两条狗掐在了一起。随着两条狗在地上翻滚,那条狼狗发出低沉的哀嚎,旁边的日本鬼子和伪军才发现,狼狗竟然被那条土狗给咬住了喉咙。鬼子急忙过来做帮手,因为两条狗不断的在动,所以不能开枪,怕伤着自己的狗。无论喊叫踢踹都不管用,将军就是不松口,两个鬼子端着刺刀,瞅冷子就往将军身上刺一刀,不一会儿,将军被刺中了好几刀,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可将军的利齿仍死死的咬着狼狗的喉咙,夹杂着铃铛的叮当声响上下翻腾着,偶有或零星或成串的血在周围飞溅!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慢慢地,两条狗不再翻腾,躺在了地上,在血泊中蠕动。两个鬼子急忙用刺刀照着将军身上乱刺,将军终于一动不动了,血还在从身下流出然后向外漫延。伪军去拽它的嘴,却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牙齿仍深深的刺在狼狗的喉咙上,狼狗也早己没了气儿。人们看的目瞪口呆,一条狗在保卫自己的家园时,表现的竟是如此绝决!大家深深的震憾了!
铃铛紧咬嘴唇,泪水涌动的像门前潺潺的小河,一只手捂住了嘴。自打铃铛进了这个大院,将军仿佛成了她的守护神,形影不离,今天将军永远的离开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人,也为了它自己的尊严。这条狗家里养了好些年了,平日里一副懒散的样子,只有生人进院时才叫上几声,向家里人报个信。今天将军自始至终都没叫,只是用行动诠释敌人在自己的家园里耀武扬威时所应有的姿态。是那样的忠诚、凶悍、和义无反顾!老高家的人都哭了,有感动,有震憾,有屈辱,有愤怒!更有一种力量在积蓄升腾。虽然也有点疑惑是谁给它拴了个铃铛呢?但此时谁都无暇考虑这些了!
日本人更是恼怒到了极点,经过高级训练的军犬竟然被一只土狗给咬死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让他们感到屈辱,然而更屈辱的是被这条狗给耍戏了!调动了这么多人,用了这么长时间来找这个神秘的铃铛声,没想到竟然是从一条狗的身上发出的,如此愚蠢被上级知道是否会令他们切腹谢罪?日军小队长把牵狼狗的绳子往地上一摔,面向院子里的人,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将军,“这个……是谁家的狗?”七爷面无表情的答道:“是我家里养的,看门护院,防贼的!”
“它的……咬死了大日本皇军的军犬,你们全部的该死!”七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狗出去跑了一天了,不知道上哪野去了,谁知道它一回来就瞅这个啥子军犬不顺眼,大伙都在这,谁也没说话,没支使,就是牲口反性子,人也不能和牲口计较不是!支为这个,给人治个罪儿?从古到今,没这个理儿呀!”小队长没再言语,马灯来回的晃动,不定的灯光照在他阴沉的脸上,目光环视了一遍院子里的人,最后落在了站在一边的女人孩子身上,他慢慢踱了过去,用手一指范老四住的屋子,问道:“那个房子,谁的……住在那里?”英子心突的一跳,略犹豫了下,还是往前一站道:“我住那屋!咋的了?”小队长说道:“还有谁住?”英子道:“还有我男人。”小队长猛的抓起了英子胸前的衣服,“不对!一定还住过别的男人!”英子气往上撞,泼辣劲又上来了,“你放屁!老娘的炕上只有一个男人,你家女人才不守妇道呢!你家女人才把野汉子往家里领呢!呸……”一口痰吐在小队长的脸上。“八嘎……”小队长恼羞成怒,挥手一个耳光扇在英子脸上,啪的一声脆响。范老四见英子受辱,眼睛冒出火来,一下从旁边窜过来,一拳打在小队长的脸上,小队长一个列趋往后退去。范老四骂道:“王八犊子,打女人算啥!”一把将英子拽过来,护在身后,然后又向前冲去,侧面两个鬼子抬起刺刀,“扑……扑……”两刀同时插入范老四的胸膛!英子震惊于这突发的变故,嘶呖的大喊一声:“老四……”后面的女人和孩子吓得尖叫啼哭起来。范老四怒目圆睁,两手抓着两柄刺刀,当两个鬼子把刺刀先后拔出来后,两道血箭从胸膛中激射而出,喷在两个鬼子的脸上。范老四身子踉跄了两下,终于向后倒去。扑过来的英子从后面接住了他的身体,缓缓放到地上。英子凄历的哀嚎:“老四……你咋了!”英子用手去捂那仍在喷血的洞,一股温热瞬间裹住了她的手掌……范老四仍睁着双眼,看着英子,胸口微弱起伏,己经是有出气没进气,说不得话了。自从被顺子无情抛弃,孩子又流了产,英子己经万念俱灰,沉浸在痛苦的煎熬之中,范老四对她百般体帖,悉心照顾,唯恐她再受一点儿伤害。也一直谨守着承诺,不碰她的身子。英子被冰封住的心逐渐变暖、融化。看着这个憨憨的小伙子,英子百感纷纭,第一次见面,就不顾一切的把全部都给了人家的那个人把她当成破鞋扔掉了。眼前躺在地上的人,碰都没碰她一下,却毫不犹豫的用生命来保护她。英子悔恨着,手摸向范老四的脸,一边哀哭,一边数叨:“老四,你咋这么傻,我不值得你这样的!老四……你挺住,你是这个家的男人,我要靠着你过一辈子呢……”范老四看着英子,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口中艰难的呜呜出声,脸上浮现一抹欣喜,慢慢闭上眼,将要抬起的手突然垂下,脑袋一歪,再无声息!
五十四
被打了一拳的小队长终于站定了身子,看着倒在地上被刺死的范老四,余怒未息,吼道:“与大日本皇军做对,死了死了的……”英子悲痛欲绝,对范老四而言,用他的细心体帖打动了所爱之人的芳心,最终用生命嬴得了她守候一生的诺言。尽管晚了些,可范老四知足了,带着笑意去了另一个世界。而英子得到的却是此后余生的痛彻心扉。有时候,人生并不是所有的邂逅都相伴着鸟语花香,也许偶然的擦肩而过,你没有在意,当蓦然回首时却发现,他己经成为你来时路上最美的风景。
世事无常,生命无常。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英子堵着他刀孔的手己感觉不到温热。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声嘶力竭的呼唤。铃铛和六六冲到她身旁,架起她的胳膊往后面拽,她挣扎着,眼睛竟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的脸庞。小队长又走了过来,一把拽住了铃铛的胳膊,一用力就把他拉到了前面,“你的……看到过生人的没有?”铃铛用力甩手打算挣脱了他,可鬼子依旧没有放手,铃铛说道:“没有!没看见过生人!”突然从人群的缝隙中钻出一个孩子跑到鬼子面前,喊道:“放开我三娘……”一张口朝着小队长的手上咬去,“啊……”的一声惨叫,鬼子松开了抓着铃铛的手,手背出现了一排牙印儿,往外浸出血来,小队长气急败坏,一把抓住孩子的衣领,再一用力,双手举了起来,“八嘎……”使劲的向地上摔去。“凤春……”老五高信快速冲出伪军的阻拦,虽然儿子不跟他住一起,不代表他心里不疼他,闺女没了,媳妇儿没了,就这么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不怎么管他,那是他对三嫂放心,知道她不会亏待儿子。眼看着鬼子要摔自己的儿子,哪里能不惊慌,急忙奔了过来,可仍然迟了,凤春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斜躺在那里,没了动静。“砰……”后面的鬼子开枪了,高信停住了,后背贴身的汗衫晕染出一片嫣红,身体摇了两摇,扑倒在儿子的身上,凤春双眼紧闭,嘴角和鼻孔流出血来……人群一阵骚动,大伙失声痛哭,凤臣和凤武的媳妇儿各自抱紧了孩子。范老四从小就进了高家,七爷对他也象自家孩子一样待承,目睹他的惨死,己是心中极度震惊,还没来得及悲伤呢,又眼睁睁看着孙子和儿子接连遭此惨祸,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杨士琛一把扶住七爷,“七叔……七叔!你醒醒……”家里人见老爷子倒地,都聚了过来。
六六把五哥抱在怀里痛哭,铃铛惊叫着抱起凤春,掐他的人中,拍他的后背,半晌,孩子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儿,睁开眼,看到了铃铛,“三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三娘的脖子再也不放手。铃铛长出了一口气。杨士琛心中的怒火己到了极限,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手指着日军小队长开始大骂:“畜牲!魔鬼!毫无人性,你们没有父母,没有妻儿?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啊!你们早晚会遭报应的!”杨士琛横眉立目,须发皆张,手指几乎指到小队长的鼻子尖上。小队长往后倒退了两步,不知为什么,他有了一种极强的恐惧感,他感觉这里所有人,包括老人、女人、孩子,甚至连一条狗都如此疯狂!他想象到有一天,这些所有的中国人都会这样,象潮水一样扑来,他如同小丑一样狼狈的跑着,跳着无处躲避的样子,于是更加害怕了。他瞪大了眼睛,从腰间抽出了长长的军刀,杨士琛毫无畏惧,依然前进两步,手指着他破口大骂。小队长恼怒了,斜斜的举起了军刀,怪叫一声砍了下去……一颗人头翻滚着落到了地上……失去头颅的身躯从脖颈处喷出一股血箭,怒冲九宵,抬起的右臂,一根手指兀自定定的指向前方。看着那未倒的躯体和犹自指着自己的手指,小队长头皮发麻,冷汗涔涔,颤抖的手竟握不住军刀,啪的一声丢在地上,歇斯底里的狂喊:“疯子!都是疯子……”他彻底崩溃了!
杨士琛的尸体终于倒下了,距离身子一尺多远的地方是他的还怒睁着双眼的人头。大院里突然静了下来,连女人和孩子都不哭叫了,每个人脸上隐忍着悲愤,目光冷峻,紧闭双唇,一种叫做“不屈”的意念在天地间鼓荡。“砰!砰!”两声枪响从村外传来,打破了大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不一会儿,一个伪军跑进来报告,说在村西头有人开枪打死了守在路口的两个伪军,然后骑马逃跑了。日军小队长刚稳定下不安的心理,听到这种情况,立即下令,全力追击!顷刻之间,鬼子和伪军撤出了高家大院,向村西头扑去。
乡村的六月间,无边的庄稼,漾漾的小河,加之新月下的蛩响蛙鸣,共同勾勒着一幅醉人的风景画。然而达户井的这幅风景画己经被日本人用恐怖和鲜血涂抹得面目全非。高家大院如同人间炼狱一样,到处是鲜血、尸体、哀嚎。老三被从树上放下来,早己死去多时了。人们己经没有时间去哭泣,将老三、老五、范老四、杨士琛四人的尸体并排放在院子中间。又用刀割开那条狼狗的喉咙,把将军和它分离开来。把它放在另外几个尸体的旁边。好在凤春只是被摔的背过气去,醒来后并无大碍。
堂屋内,七爷一把推开过来扶自己的老大高仁,步履有些蹒跚,但走的无比坚定,转身坐在椅子上,清矍的脸上沟壑纵横,散乱的白发倔强的竖着,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心爱的孙子被日本人打死,一转眼,两个儿子、一个长工和一个多年的亲戚又先后惨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七爷没有躺在炕上起不来,提起一口气来,该干麻干麻,是啊,人活的就是这口气啊!七爷又把祖宗的挂像取了出来,上了三柱香。这回七爷没有固守祖上定的规矩,把家里的女人都叫过来,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七爷一边祭拜,一边诉说:“列祖列宗,家门不幸,儿孙先后遭难,我高振声守着祖宗的规矩,耕田种地,善待乡邻,与世无争,勤俭持家。谁成想这个世道强盗横行,没了王法,没了天理!我高振声跟祖宗禀报,从今儿起,我高家与日本人不共戴天,祖宗保佑我高家报这血海深仇!”刚祷告完毕,七爷“扑”的一声,终于一口血喷在地上,这个倔强高傲的老人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众人一阵惊呼,把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六六拿过手巾给爹擦了擦嘴角,担忧的问:“爹……”七爷摆了摆手,道:“我没事!”眼睛看向众人,把孙子辈的几个孩子叫了过来,然后又转向六六,“六啊!爹老了,你这几个哥哥年岁也大了,不中了!可我高家就是子孙多,他们这辈的,有愿跟你走的,你都领着!”六六忙道:“爹,还是……”七爷一扬手阻止了她说下去,接着道:“往后只要是打鬼子的事,咱家要粮出粮,要钱出钱,要人出人!”七爷略停了下,喘了两口气,看了老四高智一眼,又说道:“还有,往后这个家你来当!”老四说道:“爹,我哪行?”七爷把脸一沉,“咋不行?我死了,咱家就不过了?早早晚晚还不是得交到你们手上?再说了,我这两年也是张罗不动了!往后就看你了。”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